刘妮蓉死死盯住徐凤年,道:“你觉得这等大事,我会信任一个才知道姓什么的人吗?”
徐凤年反问道:“肖锵祖宗十八代你可能都知道,你就信得过他?”
刘妮蓉一时间无言以对,气氛僵硬,公孙杨从阴影中微瘸着走出,打了一个圆场,笑道:“小姐,我信徐公子。”
刘妮蓉冷哼一声,错开身,徐凤年走上山坡,刘妮蓉望着这个可恶的背影,终于胸脯急剧颤动,展露她内心的惶恐不安,转头轻声问道:“公孙叔叔,真是如此吗?”
公孙杨苦笑道:“真相怎样并不重要,结果如何才是关键,既然徐公子已经安然返回,我们不妨当作肖锵已经为鱼龙帮战死在马匪手上,对肖锵对小姐还有对鱼龙帮都说得过去。小姐怀疑徐公子身份,这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不管他是那位兵器监军将军府上的什么角色,掂量一下当下的鱼龙帮,并不值得一座将军府亲自出马去处心积虑地算计陷害,这便足够,既然鱼龙帮与将军府还算是合作关系,徐公子行事有些反常,又有什么关系,人在江湖,谁没有点自己的秘密。”
刘妮蓉嗯了一声。
公孙杨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切莫对徐公子太过关注。”
刘妮蓉抬头坦然笑道:“公孙叔叔多虑了,妮蓉岂会这般不识大体的儿女情长,何况我对这个家伙,只有反感。”
公孙杨笑了笑,目光清澈的刘妮蓉问道:“肖锵真的死了?是马匪窝里斗,然后被姓徐的捡了漏?”
公孙杨叹气道:“想不通,猜不透。”
刘妮蓉笑道:“那就不想了。”
公孙杨苦中作乐道:“这个法子省事。”
徐凤年回到篝火旁,火还旺着,应该是少年王大石见他不在就来添了枯枝,火堆旁还有许多枝桠茅草。夜宿坡顶不是什么美事,日夜温差大,鱼龙帮不比常年走镖的,早已是满肚子苦水,只不过先前被零星出现的游哨马匪给震慑到,轮流值宿,能打个瞌睡就心满意足,徐凤年默默入定,人身有三百六十一窍穴,犹如一座座驿站,那么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就是主干驿路,气机运转,大体循序渐进有法可依,习剑练刀,一般人都提得起来,为何同样一剑一刀,在不同人手中就天壤之别?寻常武夫驾驭兵器,所谓章法,不过是师父那里传授下来的套路把式,偶有机遇,有了几本心法秘笈,开窍也不过十之三四,气机孕育有限,说到调用更是捉襟见肘,道教大黄庭修行,修得正是教体内三百六十一洞天福地尽开,与天地求磅礴气机,聚气却不泄,当初王重楼以无上手法灌输大黄庭,毕竟是逆天行事,失去四分大黄庭,之后徐凤年就算开窍谨慎,守拙精妙,也是不得不再失一分,真正化为己用的不过是一半大黄庭,却已经让徐凤年逼近金刚境界,大黄庭之裨益巨大,可见一斑。如今徐凤年仍有六大窍封闭,不管如何按照独门口诀去吐纳,去营阴阳濡筋骨,都冲不破那一层窗纸。这已经是当初羊皮裘老头几百手两袖青蛇锤炼的前提下,得到的最大硕果。
王仙芝的刀谱,对招数阐述寥寥无几,更多是列举了许多堪称晦涩甚至是无理的气机流转轨迹,绝大部分有悖常理,但在徐凤年私下印证后,对李老剑神在船头以绣冬刀拍击核桃解释剑意和剑招,豁然开朗,愈是高明剑招,就愈是需要近乎繁琐的气机运淌来支撑,熟能生巧,常人只看到高手出招轻描淡写,却有摧城撼山的威能,却不知道其中修行的艰难困苦,李淳罡曾自称壮年巅峰一剑,气机瞬间体内绕行三百里,故有剑仙一击心游万仞精骛八极一说,这是何等恐怖的“忘乎所以”?
徐凤年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自嘲道:“看来术数不行的话,除非真正百年一遇的天赋异禀,否则都成不了武道巨擘。”
世子殿下抬头望着璀璨低垂的星空,一本正经道:“杀二品高手六人,金刚两人,指玄一人,做得到吗?”
徐凤年低头看了眼朴拙的春雷刀,嘿嘿道:“这总比把天下十大美人都抢回家当花瓶摆设来得轻松。”
世子殿下向后倒去,躺在地上,朝星空做了个鬼脸,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天上可好?”
第020章抢秘笈也是学问
寡人最见不得美人白头,英雄迟暮。徐骁一日不死,寡人一日不愿举兵南下,绝不让徐骁一世英名晚节不保!
我呸。
当清晨时分徐凤年睁眼看到鱼肚白的天际,不知为何想到北莽女帝与徐骁的这场隔空对话,称不上骂战,有些哑然失笑。北莽王庭总会隔三岔五流露出一些风言风语,而那位年过半百的女皇帝也从不掩饰对徐骁的特殊情愫,有传闻说年轻时候女帝曾私访离阳王朝,与徐骁有过一面之缘,更有说发生过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露水姻缘,前者两朝官员都将信将疑,后者自然少有人相信,更多流传于市井乡野,本朝庙堂那些廷臣不管如何看不惯徐骁,也都对此嗤之以鼻,徐凤年当然更不相信,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脑袋,转身看到王大石小跑过来,一路偷偷按照拳架在胸口抱圆,环环相生,可惜只是有个粗陋雏形,离登堂入室还有十万八千里。见到徐凤年以后,王大石小声说道:“公孙客卿说肖帮主昨夜探查到几骑马匪,不顾阻拦便仗剑衔击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小姐说再等半日,等不到的话,我们就只好先行赶往留下城。”
徐凤年笑问道:“昨晚你把枯枝都留给我了,你不冷?”
王大石的实在憨厚顿时一览无余,赧颜道:“在咱们那边帮派里投贴拜师的话,规矩多了,况且师父也未必会传给你真本事,往往说要看几年心性再定,看着看着也就忘了,到时候厚着脸皮问起,师父又说你几年不成事,不是可造之才,就晾在一边了。说到底,还是徒弟没给够银子。”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你小子其实不笨啊。”
少年挠挠头,红了脸,鼓起勇气道:“徐公子你与那些只想着搂钱进兜的师父不一样。”
对溜须拍马一向来者不拒的徐凤年爽朗笑道:“好眼光。”
鱼龙帮帮众按照各自小山头三五扎堆,看向这边的眼神五花八门,有鄙弃王大石这个孬种太狗腿谄媚的,有羡慕小师弟搭上将军府这条船的,有奇怪姓徐的将门子孙为何乐意跟王大石相谈甚欢的。一般来说年轻气盛的对这位徐公子都没好脸色,上了岁数的,在也不知道是染缸还是油锅的江湖上经历过一些的,看似矜持,其实心底还是希望徐公子能主动客套寒暄几句,给个台阶下,他们也就会挤出笑脸套近乎,可惜姓徐的年轻人性子太傲,竟然都快到了留下城还是不搭理谁,这让许多希冀着与将军府结下善缘的投机帮众们恼羞成怒。
徐凤年瞥了一眼鱼龙帮:“等以后回到陵州,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少年牵强笑了笑,笑脸微涩,但没了以前的茫然惶恐。这个在倒马关最后关头是唯一一个与刘妮蓉并肩作战的少年,不知道是安慰徐公子还是安慰自己,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没事。”
年轻人就像一张新弓,不被生活拉弦到一个夸张幅度后,是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的。徐凤年站在高坡上,遥望北方,在倒马关和留下城之间有一座雁回关,这一叶孤城归属模糊,爹不疼娘不爱的,两个王朝都默契地未曾派遣官吏进驻,反倒成了难得繁华的大集市,关城居民早已练就招风耳和千里眼,两朝兵事兴则散,兵事停则聚,乐得逍遥,雁回关再往北就是毫无悬念的北莽地盘,壁垒森严,五里一燧,十里一墩,百里一城,逐年修葺完善,构成一个特色鲜明的完整军事防御体系。
与世子殿下一同北望的公孙杨提了提酒囊,绿蚁酒所剩不多,讪讪放回腰间系着,对身边的刘妮蓉介绍着雁回关的复杂情况,说道:“小姐,咱们离雁回关还有两天脚力的路程,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多在我朝南方犯事的歹人都迁徙此地,北莽那边也差不多,还有一些流寓边关应戍的兵卒将吏也因各种原因脱离了军籍,或是密探暗桩,或者干脆带着兄弟就彻底做起一些砍头的买卖,更多是充军苦役逃出来的亡命之徒,再加上逃避税赋和畏罪潜逃的,以及宁做丧家犬也不做离阳太平人的春秋八国遗民,敢在雁回关常驻的,基本上就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人,雁回关屁大的孩子,用心狠手辣形容都不为过,比起外头的青壮汉子,可都要老道多了。虽说咱们饮水食物都需要补给,但我觉得大队伍还是不要入城,到时候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