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橘子州边境城池还有一天脚力,暮色中一行二十来人开始扎营休憩,徐凤年手脚利索帮着几名老儒生搭建羊皮帐篷,在有心人势利眼看来就愈发没有结交的兴趣,只有那几名差点丧命在马贼手上的扈从,偶尔和这名武力不错据说是半士半商子孙搭腔几句。北莽中南部偏北容易水草肥美,靠近离阳王朝的锦西州还有连绵山脉,不过他们不敢跨境幅度太大,遇上了北朝的权贵,不管是草原上的悉惕,还是军伍的将校,别说碰一鼻子灰,能否活着回姑塞州都要两说。粗略安营扎寨,就开始燃起篝火烤肉,顺便温酒煮茶,昨日一名箭术精湛的扈从射杀了一头落单离群的野马和几只天鹅,还未吃完,徐凤年沾了几位老儒生的光,才尝到几口烤得半生不熟的马肉,坐在篝火前,年轻士子们高谈阔论,好像一个吐气就是经国济民一个吸气就是山河锦绣,老书生们则缅怀一些年轻时候在中原的光景岁月,不知为何话题就集中到了两朝军力,再推衍到弓弩臂力,丁字家族的罗姓老者见徐凤年好像听得入神,就笑着解释道:“这弓弩强度,即所谓的弓力,就是用悬垂重物的法子,将一张弓倒挂,拉满为止,重物几斤,这张弓便有几斤,也有相对少见的杆秤挂钩,后者精准一些,一般用在军营里,老夫那名拉弓射落天鹅的扈从,就有接近两石的臂力,百步穿杨不敢说,八十步左右,透皮甲一二还是可以的,用的是冬天津液下流的上好柘木,水牛角和麋鹿筋也都是制弓美材,可惜鱼胶和缠丝差了些,否则他背的那张弓少说能卖出三百两银子。”
徐凤年笑道:“罗先生,如此说来,那张上好弓起码能挽出三百斤弓力吧?”
罗姓老儒生抚须笑道:“不错,不过三百斤弓力,怎么说都要战阵上的骁勇健将才拉得出来。他若是拉得开,就不会给老夫当扈从了。徐奇,你可猜得到此人年轻时候是一名北凉军中的擘张弩手?”
徐凤年瞥了一眼那名沉默寡言的擦弓汉子,摇头道:“还真猜不出。”
兴许是隔壁篝火堆的俊男美人听到了北凉军三字,谈兴大涨,就将北凉军里的武将排排坐了一番,有说陈芝豹枪术天下无敌,也有说袁左宗是真正的战力第一,更有说那人屠怎么都该有一品境界,否则十岁从军如何活着拿到北凉王的藩王蟒袍,对此争论不休,大部分俊彦公子都比较偏向徐骁城府深沉,一直在战场上隐藏实力,不可能是二三品武夫境界,二品小宗师境界,的确很出彩了,可搁在一名几乎要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身上就难免有些拿不出手。老儒生见徐凤年默不作声,笑问道:“徐奇,你怎么看?”
徐凤年擦了擦嘴角烤肉油渍,“我想徐骁撑死了二品吧,也就是运气好,才活着走下战场。听说成为将军以后,每次跟随他冲锋的大雪营折损人数都是所有北凉军里最多的。”
一位对徐人屠推崇无以复加的年轻公子耳尖,作势要丢一根树枝到篝火,却砸到了徐凤年脚下,讥笑道:“小泥塘里的小鱼小虾,不知道就别信口开河!”
徐凤年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罗姓老儒生赶紧暖场笑道:“大家各抒己见,咱们这会儿都离家千里,没有一言堂。”
年轻公子千金对这位丁字家族里走出的长辈,明显敬重许多,几个原本想要借机发难的俊彦也都将话连同烤肉一起咽回肚子,迁徙北莽的春秋遗民二代子弟,虽然不如中原那般唾弃将门种,在北莽寄人篱下,也不敢一味轻视武夫,可毕竟家学渊源,许多习性一脉相承,像那名骆家世子有书剑郎的美誉,但依然书香在前,剑术在后,尤其是这个叫徐奇的,仅仅是姑塞州的末流士族出身,自然肯定是学文不成,才退而求其次学武,好攀附边军去积攒功名,高不成低不就的破落玩意儿,竟然也敢妄谈国事军政。
风度翩翩的骆家公子拿着树枝指了指一名温婉女子,笑道:“苏小姐,你不是有个最敬佩那位北凉世子殿下的弟弟吗?”
正在把玩一枚玉佩的女子柔声道:“一丘之貉,都是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也就知道牵恶仆如牵狗一般欺负百姓。不过北凉世子家世更好一些而已,骨子里都是一路货色,他要站在我面前,却也不会看上一眼。”
三名女子表面关系融洽,其实有趣得紧,姓苏的这位只是心思单纯想要游历千里,无心插柳柳成荫,让骆世子有些心动,其余两名女子则有心栽花花不开,不管如何搔首弄姿丢媚眼,洛公子只是嘴上调笑几句,并不给她们定心丸,两位姑娘气恼得不行,若有姓苏的在场,她们便同仇敌忾,若是外敌不在,就要窝里内斗,互相穿小鞋。其中一位听到姓苏的如此矫情,就忍不住笑道:“苏姐姐真的假的啊,对北凉世子殿下都能不假颜色?可别真到了你面前,脸红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妹妹我可听说了,世子殿下英俊得很,虽说作风浪荡了些,说起风流韵事,他自称第二,可没谁敢自称第一。”
苏姓女子婉约一笑,并未反驳。
另外一名媚气重过秀雅的瓜子脸女子更是阴阳怪气,“苏姐姐不是喜欢鉴赏古画吗,别的不说,天底下谁不知道被谐趣盖上印章‘赝品’二字的名画,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品?有多少收藏大家都视作悬疑的画作,因此而正名?”
苏姓女子微笑道:“这一点,北凉世子的确功不可没。金无足赤,洛公子不也说自己不擅古琴吗?可手有五指,也有个长的,说的就是北凉世子殿下了。”
两名女子被她滴水不漏的说法给噎住,面面相觑,也没能找出可以拿捏的把柄,愤愤然不说话。
徐凤年望着火势渐大的火堆,笑意轻淡。
被人当着面刻薄挖苦,感觉也不错。如果是在北凉,可没这福气。
徐凤年不禁想起从不承认是自己师父的李义山,也有些怀念小时候他打在手心生疼的鸡毛掸子了。这根掸子至今还放在听潮阁顶楼。
许多道理,都是这么打出来的。不知为何,不懂事的童年和少年岁月,被徐骁轻轻骂几句,就觉得委屈,跑去陵墓赌气,反而是被李义山敲打,从未记仇过。
这趟回北凉,怎么也要拎几壶好酒给他。
第072章无名诗
夕阳西下,余晖温淡,骆姓公子哥手提酒壶,闲谈时妙语连珠,什么临义莫计利害论人不看成败,什么俗人见得眼前无事便放下心,却不知功夫只在意外。连徐凤年这个局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满身俗气都顿时清减。
更别提两位本就对骆公子芳心暗许的大家闺秀,恨不得依偎过去,或者干脆去床榻上聆听教诲才好,几名老儒生也频频点头,显然对这名骆家子弟的好感,并非只是因为他姓骆,就像当初遇见马贼,此人便抢在扈从之前拔剑拒敌,好一个风流倜傥书剑郎,将来必然不会是池中物。有骆公子穿针引线,气氛热烈,一名才子即兴诗赋,苏姓女子吹奏竹笛悠悠,其余年轻男女或拍掌附和,或者敲打枯枝做轻鼓,其乐融融。
文巾青衫腰悬玉的罗老儒生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