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站在远处,笑脸灿烂,“巧了,还真是!”
老人哈哈大笑,挥手道:“臭小子!滚滚滚!”
杯中已无酒的老人摇晃了一下酒壶,空了,转头望向走向酒楼大门的年轻人,身形一瘸一拐,只是却不给凄惨或是滑稽的感觉,老人冷不丁大声笑问道:“温华,你小子真不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剑客?”
双手捧着那壶绿蚁酒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做了个鬼脸,“掌柜的,你看我像吗?”
老人笑着没有回答,再次挥挥手。
老掌柜坐回座位,壶中杯中皆无酒了,百无聊赖的老人想了想,望向大门,自嘲道:“是不太像,也对,能像吗?”
年轻人离开酒楼后,快步走向那座小桥,一路上沿河两岸川流不息,放眼望去,静谧河面上满是点亮的河灯,星星点点,如同夏夜的星空。按照乡俗的说头,人死之后,那些无所依的游魂野鬼,在中元节这一天,若是能够找到那盏写有自己名字的河灯,便能投胎转世。他当年就听自己那位一起狗刨江湖的兄弟说过,佛家有托灯投生的讲法,尤其是在阴间不得解脱的冤魂怨鬼,凭借阳间江河之上的那盏荷花灯,即可得自在。他这辈子的愧疚之一,便是与家中兄长两人只供得起一人读书,哥哥把机会给了他,可他却不爱读书,也不知珍惜,成天只想着行侠仗义,向往那座刀光剑影的江湖。所以他如今比哥哥嫂嫂更喜欢对那个侄子念念叨叨,要孩子好好念书,他给侄子购置的纸笔,都是小镇上最贵最好的,他不是希望侄子以后一定要考取功名,不是什么光耀门楣,而是他打心眼觉得,男儿读书,读出满腹学识,写得一手好字,每年春联不用求人,或者说以后有了孩子,可以自己去书本上为孩子取名,总归是天大的好事。
练剑,想要练至天下第一,世间终究唯有一人而已。比拳头硬,江湖总有拳头更硬的武夫高手。可是读书人从书本上读出的道理,则绝不是帝王将相达官显贵们开口说出的道理,就一定会更大一些。
到了那座熟悉的青石板桥,他媳妇果然已经卖完两篮河灯,侄子手里拿着最后一盏。
她等到他走近后,柔声问道:“怎么要我留下一盏?还要写那北凉二字?”
他微笑道:“我与你说起过的那位小年,他是北凉人氏,如今西边那边在打仗,我就想着帮他祈福。”
三人一起走下桥头,来到岸边,他弯腰将那盏河灯轻轻放入河水。
三人干脆肩并肩坐在岸边,他揉了揉侄子的脑袋,让孩子帮忙拿着那壶绿蚁酒,抬头对自己媳妇笑道:“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那家伙如果喊你弟媳妇,千万别答应,一定要喊你嫂子才行。”
她眼眸弯弯,促狭笑道:“你们俩这种事情也争啊。”
他开心笑道:“别的事情可以不争,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步!”
她微微红着脸,无奈道:“那你还想着以后跟他成为亲家?你说你们当初定下了娃娃亲,人家也答应了?”
他语气豪迈道:“他敢不答应?!”
他媳妇笑了笑,不知为何,自己男人什么都不讲究不在意,只有当说到他那位兄弟的时候,才会格外骄傲自豪。
有些时候,她甚至都有些小小的醋意了。
她不知道自己男人和他的兄弟当年一起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男人这般放不下。
而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姓温名华的男人,其实什么都拿得起也什么都放得下,连一个男人本该最在乎的面子,也从来说放就放。
他望向河面,轻声道:“媳妇,你放心,我不是惦念着当年走过的江湖,我只是惦念我那个兄弟。”
然后他转头咧嘴一笑,“没法子嘛,我知道没我在的江湖,他混得再好,也会觉着没啥意思的。”
瞧瞧,听听,又是这种口气。
她白了他一眼。
他哼哼道:“媳妇,你还真别信,我谁啊,我兄弟又是谁啊,咱哥俩当年行走江湖,那可是……”
突然看到媳妇一脸玩味笑意望向自己,他立马改口道:“那绝对是满身正气!嗯,当然了,就是混得惨了些,饱一顿饿三顿的。”
她抿嘴一笑。
他低头对自己侄子说道:“你那个便宜叔叔老喜欢念叨一首诗,我说给你听听,你看在书本上见过没?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才在村塾蒙学的孩子自然一头雾水,使劲摇头。
他重新抬起头,痴痴望向飘满河灯的璀璨水面,清风拂面,脸色宁静。
他仿佛自言自语道:“绿蚁酒帮你留着,家里屋子帮你空着,小年,还当我是兄弟的话,你就别死在凉州关外啊。”
第404章唯死战而已
如果细看离阳版图,就会发现北凉道如同一柄狭刀,而北莽南朝姑塞州以南、凉州以北的关外,如同一块磨盘。
这一处广袤战场,恰似磨刀石,最终打磨出了北凉铁骑甲天下。
慕容宝鼎部先锋骑军兵分两路,三万冬雷精骑长驱直入,主动寻觅左骑军,三万柔然铁骑直扑右骑军。这位身兼橘子州持节令的北莽皇亲国戚,则亲自坐镇中路步军,并未以身犯险。
宝瓶州持节令王勇和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在各自兵围茯苓柳芽两座军镇后,同样分出两三万骑军南下驰援冬雷精骑和柔然铁骑,慕容宝鼎负责北凉边骑野战主力的意图毫不掩饰,但这无疑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北莽皇帝和太平令就是要用慕容宝鼎两部精锐精骑去牵扯北凉关外左右骑军,既要引蛇出洞,让两支骑军与那座拒北城拉开距离,又要阻止左右骑军对怀阳关防线的支援,总而言之,北莽就是要这两支北凉野战主力,消耗在拒北城和怀阳关两线之间。
虽然北莽的意图很明显,但拒北城议事堂在年轻藩王和诸位武将大佬商议过后,对此没有任何退缩,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询问这两场仗到底打不打,而是在商量怎么打。
右骑军主帅锦鹧鸪周康最后留在了议事堂,大概还有一些事情要与年轻藩王交待。左骑军副帅陆大远和右骑军二把手李彦超,年龄相仿的两人恰好并肩跨出门槛,李彦超与横空出世的陆大远并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