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雨的脸色丝毫未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仿佛没有看见自己左手扭曲的模样,他继续想着:
锻炼了……锻炼了……
是的,锻炼了。
当右手缓缓地,不可控制地移向眼球时,吴小雨终于艰难地伸屈着左手,紧紧地扣上兜里装满了巧克力的外套,爬上了顶楼天台“观察室”。
……
两侧高高立起的鸭梨型路灯,将它们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慷慨地洒给整整齐齐的月桂叶、罗汉松,也将平整宽敞的六车道,照得清清楚楚。
于是,夜幕下,远远地便可以看到,一条橘黄色的长龙盘住山脚,紧紧地缠着山崖,蜿蜒着盘旋而上。
这就是枫城山,枫城路。偶尔也称呼为,杨家山,杨家路。
枫城路上,杨家山腰,两辆黑色的别克之间,一辆同样黑色的Bm,平平缓缓地驶往山顶。
它的度很慢,这固然是出于安全第一的考虑,也同样因为,Bm相当不称职的司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话:“……然后……理理就给小刘,打了两次电话。”
“哦?理理……她还当真说做就做?……”
车内柔软舒适的后座上,唯一的乘客,似乎一点也不为安全操心。他略微抬着额头,使那儿露出了岁月无情的纹路,同时,他的左手轻轻地放在手工制作的西裤上,而顶着灼灼宝石戒指的右手中指,正半抬着抚摩自己光滑的下巴。
过了一小会后,这名男子又开口道:“老胡,你怎么看?”
“问我啊?”司机沉稳有力,骨节粗大的手掌微微动了动,Bm悄无声息地缓缓转过了又一个拐角:“杨哥……要我看,那就不太好看了……”
“怎么?有什么不好看的?”
“怕你不好看。”司机朝着后视镜笑了笑,道:“要我说的话,理理现在长大了,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比你当年像样多了!”
“那有什么不好看的。。。。。。老胡,你兜个这么大的圈子,到底是想捧我呢,还是损我?”
杨哥笑着说道,或许是某根心弦被轻轻拨动,他的笑声中,暴露出几分苍老的成分。开怀一阵后,杨哥收敛表情,道:“老胡,你尽挑些好话说啊,也太宠着孩子们了。”
“哪里话呢?这哪里算是宠她们?”司机摇摇头,语气中透出由衷的成分:“理理处理的方式,确实相当不错啊……依我看,那家烧烤店,只怕不出一个礼拜就得哭着喊着求她接手了。”
“一个礼拜?”杨哥轻笑一声,左手伸入怀内,道:“你也太看得起她了!照我看,别说一个礼拜,按她的方法,就是一年也未必能够得手。”
“怎么可能?”老胡大是不以为然,用带有劝导的口吻道:“杨哥,你也别要求太高了。小丫头机灵好学,大丫头沉稳得力,知足吧。没必要老是逼得那么紧,偶尔也让她们能缓缓气。”
“沉稳得力?沉稳,得力?……”杨哥的口气,证明他相当不认可这两个词,“不是因为我要求高……”
“不是你?不是你是谁?”
很显然,心平气和这种本领,实在不是司机的强项。尤其是听到了某种不中听的语气后,他更是重重地拍了拍方向盘,大声道:“杨哥,咱们都快5o的人了!是老头子了!两个丫头现在比你还高,你还要每个月都弄得她们在车里头哭上几回,你好意思吗你?”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是我的错我的错……”
杨哥赶紧认错,连连摆手,偏头望着窗外明亮的公路,不敢再与后视镜中的目光相接。
直过了好长一会,这位平辉集团的董事长,才重新回过头,对着自己的司机抬起了话茬:“老胡,我承认自己以前是稍微严厉了一点……”
“只有一点吗?五岁背诗歌,六岁学钢琴,十岁送到训练场!十八岁的时候,你就开始带着她们谈生意!”
杨董事长假装没有听见能将恐龙从地皮底下惊醒过来的声音,继续道:“……不过,老胡你也别太顾着她们了,这件事,我也并没有冤枉谁……这么说吧,二十年前拆分后,你口里头说帮忙掌着偏门生意,但一直只是挂个名头,可能和其他行业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少,也难免比较容易产生误会。”
“屁误会!”
很显然,司机不是容易糊弄打的人:“哪门生意还不是一样?我虽然去公司比较少,但我肯定知道,洗浴城比造砖头难管多了!”
“比较少?你上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前年陪我一起查帐吧?算了,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杨哥苦笑了一下,将刚从怀里摸出来的文件摊开,道:“老胡,平时小刘联系单位部门去扫场子的时候,碰到扫不出东西的情况,怎么办的?”
“你还不清楚?继续扫啊,扫到东西,或者扫到关门为止。”
杨哥立即又接口道:“那要是碰到清清白白,一直不肯关门的呢?”
司机操纵着Bm再次转过一个拐角,然后从驾驶座回过头来,道:“捞偏门,怎么可能清白?怎么可能不关门?就算一直扫不出东西,多搞几次,哪里还有生意上门,哪个有钱的身上没点问题?又有哪个神经病?敢呆在惹麻烦的场子里玩耍?”
“话也别说得这么绝对,大前年不就是有个坚持了四个月零营业,却仍然每天准时开门的场子?”
“哈哈……”老胡拍了拍方向盘,道:“碰到那种神经病,我们也只好帮他装修装修了!”
“对对,帮他们装修装修,对付他们很简单。没什么靠山的偏门都是这样,就算使劲查使劲搞,他们也绝对不敢往上闹,永远得仰仗着各个部门单位赏口饭吃。毕竟,洗浴城永远摆不上台面,财务公司,地下赌场就更不用说了,绝对没有人会为他们说半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