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没想到清寒居然这么干脆,略有不好意思地说:“小清寒,师兄确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而且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师兄相信你的管理能力,更相信你,所以师兄想举荐你担任参知政事一务,不知你意下如何?”
参知政事,秣房副统级职位,仅次于掌事,受制于相府,总管秣房内一切事务,统领监察台和情报部,刺杀课依旧由首席统领,相府只有其最高控制权。参知政事一务,从设立至今,仅有两人担任,其中一位的身份已经模糊不清了,秣房也没有关于此人的卷宗,另一位至少还有部分卷宗有所记载,虽然不全面,但也差不多,明哲印象深刻的便是此人姓裴。
清寒觉得好笑,先前她诚心诚意邀请明哲加入听雨阁,甚至愿把副阁主的位子许给他,但他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而今竟反过来邀请自己加入秣房,清寒有些看不懂明哲的做法,“师兄,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听雨阁阁主,你叫我加入秣房,你觉得这可能吗”
“小清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是你的权利,但师兄还是想说,只要师兄还在秣房,这个位子永远属于你。你可以把这当作补偿,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种补偿。浑浑噩噩走过半生,身边竟无一可信之人,难过啊!”明哲叹息道。
“师兄,清寒不想说这些,咱们还是聊聊别的吧!”清寒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行!那你先告诉我,叶梦然在哪儿,叶幽然在哪儿?”
“师兄大可放心,叶梦然我已差人送回淇泮乐坊,至于叶幽然,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是我听雨阁之人,我必护其周全,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即便你是清寒的师兄,我也不能那样做。我知道秣房对付叛徒的手段,我若把叶幽然交给你,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明哲摇了摇头,“不!小清寒,你还是没懂师兄的意思,我知道叶幽然是你听雨阁的人,叶梦然又何尝不是呢?你别急着否认,且听师兄慢慢道来。秣房闻名于天下,知之者甚多,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加入秣房的,须经过层层把关,认真筛选,符合标准的人方可留下。叶梦然的身世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她太过平常,虽然有一手不错的琴艺,但也仅是如此,这样的人在秣房之中完全没有一席之地,更别说加入刺杀课了!我查过她俩的卷宗,卷宗上的记载没有问题,叶梦然是在叶幽然的引荐之下才加入秣房的。但叶幽然为何要引荐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就因为叶梦然有一手好琴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是故意把叶梦然招进秣房,这样一来听雨阁安插在秣房的暗线便有两个,而大伙一般不会怀疑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何况叶梦然加入秣房后,便被安排到淇泮乐坊作暗线,很少出入秣房,大伙对她的印象也不深,如此便可更好地隐藏身份,蛰伏于秣房,为听雨阁收集情报。说到底,这都是你设好的局,对吧,小清寒?”
清寒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鼓掌,但她这一举动已经证实了明哲的猜测。
“师兄不愧是师兄,仅仅是靠着一份卷宗,便看破了一切,清寒诚心佩服!不过清寒还有一不解之处,师兄为何笃定叶梦然是我听雨阁之人,莫非是师兄安插在我听雨阁的细作泄露出去的?”
清寒时刻打量着明哲表情的变化,妄图看穿他的心思。
“小清寒,你知道秣房的意义吗?”明哲表现得很平静,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但清寒明显感受到他变了,“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但仅是如此吗?这些事即便没有秣房,二府三司六部亦可做到,那秣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秣房之人皆可被称作仆役,他们不是朝堂的仆役,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仆役!”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支撑起一个国家的不是武力的昌盛,而是百姓的繁荣。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天下便不会有人造反,大宋便能走向繁荣昌盛,蛮夷之国亦不敢侵略边疆。此之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秣房便是顺应天下之民心,愿做百姓之仆役,民之所忧,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诚如孟子所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黑暗只是乱世的开始,血红已成为大地的主流。应天府也好,汴京城也罢,繁华之地,总会有那么几个身影,夕阳的余晖下,沿街叫卖的小贩,终于卸下了肩上沉重的担子,靠在墙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的便是他一天的收入,几两碎银、几文铜钱,足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段日子了,但他身后还有一家老小等着他养活,这点钱对他们来说,顶多混个两三日,他必须努力挣钱才能养活一家人,这便是生活所迫。同样的还有散落街头的臭乞丐,和小贩相比,他们的身份地位更加卑微,穿着一件破烂衣裳,拿着一个破瓷碗,沿街行乞,若遇好心人随手往碗里丢个铜板,那他们今日的温饱便可解决,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只有饿肚子的份。在繁华的应天府中,还有这么多人为生活所迫,更别说商业汇聚之地的汴京城了,繁华的背后往往是许多穷苦之人的辛苦付出,身居高位之人又怎能体会这种感觉。那些战火殃及之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的景象使人目不忍睹。官吏的贪污,山匪作乱,外邦屡侵略我边疆之地,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而朝堂之中还有许多贪图享乐,不思危亡之害。此亦不悲乎?
黑暗已笼罩整个世间,我们所看到的光明,不过是黑暗里的一抹希望。主战派不思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求和派不思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这便是残酷的事实,这便是当今的朝堂!
既然当今的朝堂不顾百姓之生死,那为何秣房还要保朝堂之无虞?秣房不是为百姓而立,辅佐这样的朝堂,难道不是助纣为虐吗?假如有这么一间铁屋,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死亡的悲哀。现在你大嚷一声,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可挽救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铁屋里,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朝堂有罪,但它是整个天下的支柱,如果朝堂垮了,支撑天下的这根支柱也就垮了,秣房辅佐朝堂不是企图通过朝堂掌控天下,而是纠正朝堂犯下的错误,为百姓而谋福祉。监察台、情报部,便是为此而设,保证朝堂水火无交、清正廉洁,天下之民便不会遭受战火的牵连,国家也不会沦亡。铁屋里有熟睡的人们,但如果我嚷几声,能叫醒那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你就绝不能说他们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黑暗笼罩世间,但终有光明降临人间,秣房便是光明的牵引者,但它却隐藏于黑暗之中——多少志士仁人,舍身救国,但他们的名字不会流芳百世,他们的功绩也不会为人所知。一棵树要想枝繁叶茂,伸向那无际的蓝天,那它的根必须扎入厚土之中,接近无尽的黑暗!
外邦之属不过蛮夷之国,泱泱中华三千年,岂可受外邦欺凌?丧权辱国之事,我们不会去做,也不可能去做!许多人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希望、无药可救了,但我觉得药还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有人去找,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如果我们不努力,那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救了!,,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师兄,你说的好高尚啊!秣房整治朝堂、为国为民,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那你可想过身边人的感受?隐藏身世,遁匿黑暗,不求流芳百世,但愿国安民乐。你觉得这样做是高尚,这样做确实也挺高尚的,但你可考虑过这样做的代价?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我想秣房之人大部分都有家室,就拿李义山和叶梦然来说,明明是一对新婚夫妻,本应恩爱相守,却是秣房活生生拆散了他们?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吗?师兄,清寒向来不愿反驳你,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秣房以天下之大局来看,这点我觉得很好,但你想过那些牺牲者的家人吗?他们年过半百的父母,或是新婚燕尔的妻子,或是尚在襁褓的婴孩,他们本应是支撑整个家的顶梁柱,却为了心中的理想,抛妻弃子,丢下年迈的父母,踏上一条不归路,这便是你所追求的正义吗?”清寒居然厉声质问明哲,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明哲说话,除非有些事她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