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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第2页)

23  大手笔(6)

夏季在称为三江并流的藏地“江南”随*逝,转眼间高原的阳光将巴当的大地染为金黄色,将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染为深蓝色,金黄、深蓝,配以寺庙的绛红,渲染出康巴高原独特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常带着郑云龙晚饭后散步的陆丰华也不得不承认,藏地信仰的魅力源于心灵重叠在山水间的一种集体情绪,一种对自然深不可测又无从解释时的敬畏。

中秋圆月的头一天,郑云龙被叫到陆大人的书房,进门便见一位五十开外的身着青布长衫的人坐在太师椅上,“云龙,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当地的陕西商会会长冉登巴先生。”

郑云龙知道,有汉姓有藏名的一定是混血儿。他上前一步脚跟碰脚跟地立正,啪地一鞠躬,说:“承蒙陆大人介绍,卑职能认识巴当的名流儒商冉会长,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年轻人挺会说话。”冉会长拱手说,脸上露出商人有目的的谦卑。

“小郑,即日起,你每天的任务就是去冉会长那里学习藏话和藏地的民俗,那里云集了许多走南闯北的优秀之人,可以说都是你的老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听见了吗?”

“听见了!”郑云龙立正回答。陆大人伸手示意郑云龙坐下。

“是,大人。”入座后,郑云龙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的墙壁上的地图,听他们说话。

“冉会长,今日商会送来的中秋慰问品真是及时雨啊,丰华代表赵大人和全体将士向你和商会的成员表示由衷的感谢。”

“哪里,哪里,陆大人,这你就见外了,一家人岂能说两家话呢?将士们千里远征,为我们边地的商人和茶马古道上的马帮撑了腰,朝廷大军在这千里边地亮出威武之形象,这对长期深居高山峡谷的劫匪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封闭造成了劫匪不知道山外的天空如此之大,军队是如此的强盛。你们的到来,这一对比,用本地人的话说是沙子同石头在较量,羊羔在同牦牛在较量。”冉会长激动得双拳紧握放在胸前,像是表明大军到来为他们生意人长期担惊受怕出了一口恶气,姿态如大猩猩要攻击对手那样异常兴奋。

从冉会长的话里陆丰华能体量到久居边地的内地商人们的辛劳和甘苦,边军成为了他们的后盾,“冉会长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了?”。

冉会长望了望屋顶,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睛在胡子拉碴的毛脸上转动,随后,捏指一算,说:“如果从我爷爷那代算起,在这里待了八十多年了。”

“哦,八十年,近一个世纪的时间,你算是土生土长的巴当人了,说来听听。”陆大人似乎对移民的情况很感兴趣,他或许想在冉会长的移民经历中捕捉到治边的点滴信息。在陆大人眼里,冉会长是一个优良的杂交品种,有陕西汉子的豪爽,说话时声音高亢,明显的秦腔大嗓门,同时更多地具有康巴男人的那种特有的硬朗和内敛。

“算是陆大人说的土生土长了。”冉会长用茶盖推水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我爷爷家是做钱庄生意的,我爷爷的父亲要求他就是好好跟他干,帮他料理钱庄。可爷爷呢?用老祖的话说,他是一个‘逆子’,从小就喜欢云游四方,自从脾气古怪的父亲打死了母亲之后,爷爷就发誓远离他父亲,就这样偷了父亲的两万银票,跟着同乡的商人在成都的分号提取了银两,买了丝绸、布匹、百货,准备沿着茶马路落脚藏地昌都做生意。”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23  大手笔(7)

“那怎么滞留在巴当呢?”

“当他们的驮队到金沙江边时,连续一个月的滂沱大雨使江水陡涨,滔天的浊浪翻上了江岸,沿岸的寨子和田地早已冲得无影无踪。在桌巴龙渡口,过江的牛皮船早已停渡,就是出重金过江舵手们都伸舌头说,‘傻瓜都吓得清醒了,何况不傻的人,现在过江等于把人朝死里推。’这样一来只好卸下货物在江边等待时机。可那该死的雨,诚心与他们过不去,去寺庙进香磕头,往江里抛物品祭河神,反正能想起来的菩萨神仙,能念的经,能帮忙的巫师都请了,无济于事,天就像被刀子捅漏了一样,没日没夜地狂泻。”这时,冉会长掏出德国怀表看了看,问陆大人:“这些无稽之谈大人听了会腻耳吧?”

“没,正在兴头上。”陆大人的这番话是在鼓励冉会长,郑云龙也觉得蛮有意思,起身在旁边煨着茶壶的火盆上提起壶给两位续水。

冉会长揣好怀表,揩了揩嘴唇说:“下漏了的天依然如旧,此时雇佣的马帮等不及了,他们提出要多加银两,否则他们就要打道回府了。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那个夜晚,甲棒(土匪)袭击了他们,甲棒从商队丢弃的腊肉骨头上判断,这支连肉骨头都啃不干净的队伍,一定是初出茅庐的结伙客。万幸的是,在甲棒包围他们的时候,我爷爷正蹲在江边上拉屎,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声吓得他伏在一块大石头上借着依稀可见的天光,看见黑压压的一群土匪正挥刀拿枪地掀翻帐篷,他吓傻了,蹲在石头后面不敢露面。不多时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传出后,土匪们带着骡马朝河西山隐去。当爷爷走到帐篷前时,天开始麻麻亮,四十多人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无人幸免。第二天所有的尸体全部摆在江边的空地上,引来许多纳西人和藏人的围观。当时衙门来了一个半藏半汉的小官带着一帮人,向我爷爷问询了情况的经过后,派了一些兵去追,数日没有音讯。这一场灾难给叛逆轻狂的爷爷一个劈头盖脸的下马威。他为两万元的银票悲伤,为十三位一同出来闯天下的同乡悲痛,十九岁的他从父亲生意的起落中知道,钱丢了可以再来,而命丢了是无法挽回的,因为十三条人命,爷爷不敢回老家。钱财两空的爷爷走在巴当的街上,饥饿和无家可归使这位过去衣食无忧的人陷入了绝境,只身孤影,又无法同当地人交流,从此,从一个主流社会的富家公子沦为终日与乞丐为友而无家可归之人。”冉会长稍事停息,儒雅地端起盖碗茶用茶盖推汤慢饮。

郑云龙被冉会长的家史深深吸引着,他联想到自己比冉会长爷爷还悲惨的命运,心里百味顿生,他非常关心起这位流落他乡的十九岁青年的日后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为冉会长续上水后问道:“后来呢?”

冉会长笑了笑说:“年轻人也关心这陈年旧事。”

“嗯。”郑云龙欠欠身子回答说。

“那好,那我就家丑外扬了。”说罢便看了看陆大人,陆大人感慨万千地说:“的确让人心酸,关键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藏区,生活习惯,语言与内地的差异太大了。”

“确实难啊。”冉会长继续说,“一个乞丐,一个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人要想回归到主流社会,比上刀山还难。爷爷晚上睡在江边的窝棚里,那是狗都不去的地方,白天无所适从地在街上转游,受尽了路人的辱骂和白眼,但爷爷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人,面对这种乞讨的生活,他问自己,‘就这样一辈子遭冷眼和乞讨吗?’于是,爷爷渡过金沙江。过江后的一天傍晚,他饥肠辘辘地来到一个村舍,整个村舍有十多幢用石头、黄泥和牛粪垒起的房屋,刺鼻的炊烟告诉他正是熬茶吃糌粑的时候。他提着一根打狗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跨进了最近一家的屋子,问道,‘有人吗?’屋子里一片安静,他又问,‘屋里有人吗?’这时他看见屋角的一处的草堆里一个人的身影动了一下,一个嘶哑的女人声音从那里发出,问:‘你是谁?’他走过去借着狭小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见了一个女人卧躺在草垛里,头发上全是枯草。那女人的眼里流着脓,鼻子上留着一个洞,像是被人割去的,再定睛一看,女人的怀里躺着一个吮吸着她干瘪*的婴儿,爷爷害怕了,他正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背着水桶站在门口,那女人看见他后,嘴里发出‘啊啧啧’的惊叹声,快速地甩下水桶,溅出的水满地乱流,中年女人拉上厚厚的屋门,用一把铜锁锁上了门,不知去向。爷爷被关在屋里心里发慌,他想这女人一定是把他当成了小偷了,一定是去叫人来捉拿他,他开始大声地对着那妇人解释,‘我就是要点吃的,只是路过这里’,那妇人一言不发像一个死人。不多时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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