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医生们并未觉察到一点,依然在自顾自地忙碌,但他触碰到了她混乱的意识。
那不是梦中的呓语,而是一种真切的鲜活的思维,只是极端的痛苦叫这些思维没有清晰的线路,他能听到的只有她的哭声。
这个时候他或许该打断手术进程,或者提醒那些医者给她补充麻醉药剂,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听她意识中的哭泣。
那种哀戚、痛苦、压抑、无助,就好像遭遇了某种难以承受的事,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通过哭泣来发泄的声音。
出于某种笃定,他还不认为是此刻的一切让她产生这种反应。
所以他在想,究竟是什么会让“暴君”如此哭泣。
是她曾经历过什么?
是这种痛苦蒙昧的处境,让她回想到了某种久远的往事?
以至于她在清醒状态绝对不会做出的事,在这种状态下得以施发?
“梅洛尼夫人”,“暴君蕾拉”的生母,克罗恩家族曾经的一员——她念念不忘的人是她吗?
那个带给她如此哀戚与痛苦的人是她吗?
手术结束,这场宰割划下了终止符。
结束手术的李博士与总督沟通无果,知道总督不可能让“病人”离开金穗花宫,也不可能让他的团队驻扎在内庭,在确定“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之后,也没怎么执着,带着一大堆治疗的“副产品”前往高研所。
他很有参与进机密项目的自觉,也知道总督的暗部会跟着他一直到完成这些项目,因此压根就没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所有人快速清场,娜娜不安地站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总督大人身上的气场比以往更为恐怖。
维系在阿黛尔身上的精神力依然存在,甚至,因为手术的缘故,他的精神力同样交缠在她的五脏六腑中,随同她一起呼吸、心跳,随同那些细胞一起舒张、收缩,彼此相连。
这对他来说毋庸置疑是种折磨。
他的脑中不停地出现模糊不能辨别的幻象。
娜娜犹豫地提醒:“最好,把她放进,医疗舱吧……”
“不需要。”他说道。
娜娜眼睁睁地看着他弯腰,把人抱了起来,缓步往门外走去。
她焦急地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又不敢:“大人!”
她在担心这个人的安危,但是亚撒讽刺地想:她怎么可能有事?
他的精神力在滋养她的身体,他修改着她肺腑中乃至于环境的一切规则来襄助她的恢复,等同于他将自己的生命能量灌输入她身上,补足她的亏空。
这种不平等的生命通道完全是损他利她,她怎么可能有事!
门外一片光辉灿烂,经历了漫长又痛苦的黑夜之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
今日去金穗花宫述职的人都见到了一副奇景。
总督依然坐在他的座位上埋头工作,零散的荧绿色数据方块在虚空中堆积,辅助测算着数据,他有着强大的存在感,但是人们很难控制住不把视线挪到依靠在他肩上那位有着金褐色头发的身影上。
惊鸿一瞥往往只能在脑海中留下浅浅的印象,看上一眼就要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但当这个画面反反复复被拖出来回想,丝毫不能忘却时,任何细节都历历在目。
柔软的头发遮着脸颊,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与总督纯金的长发不同,她的发色略深,是一种略掺着杂质的金褐色,皮肤白得惊人,身材非常瘦削,以至于白色宽松的病号服空荡荡得像是罩着风。
总督甚至微微放下左肩,方便她倚靠,这个身影毫无动静,似乎在沉睡。
见过了这样一幕之后,错漏百出就不是什么不能预见的事了。
再擅言辞的人都结结巴巴,说了半句忘下半句,述职更是讲得一塌糊涂。
所以今日总督大人的脾气也就格外易燃易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