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感觉到贾环热辣辣的目光,那边正和李祭酒家侄子寒暄的刘时谦,似不经意间抬头,果然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子,想到先前探听到的公案,忍不住微微一笑。
贾环也回了个大大的笑容,想到这次过来有正经事求田夫子,也不多逗留,就想拉长寿一起进里面院子里,长寿别着头不肯去。贾环想了想,道,“家里让你过来给田夫子帮忙,这乱哄哄的,怎么你反倒闲着不动?”
“他们没叫我做什么。”长寿很委屈,他又不是个偷懒的孩子,可别人家没交代他,他去乱帮忙不是瞎捣乱吗?不过环哥儿既然要他去,他就去找点事情做好了,“不然,我去帮他们倒茶?”
“端茶、帮东西的粗人,人家多少个没有?”对于长寿这种自动贬低身价的行为,贾环很无语。不过想想也是,长寿生活圈子就那么窄,才十岁的孩子,知道在家会给老子娘帮忙搬东西,来了客人端杯热水,背着小表弟去买糖吃,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但是将来长寿想考举人,进入士人阶层,这些与人应答的技巧方式是必须要学的,贾环只好按下情绪道,“你瞧瞧刘时谦,风度自然,说话亲近,连笑容都是一点不错的,也只比我们大一点。这都是大家子弟日常的行事,你学学这些眉眼高低,到时候考了官,人人敬佩,看那李大头不舒服,只管叫人打他板子,不强似与别人拼拳脚?”
听到“做官”二字,长寿恰如大热天里饮一碗冰水,黑天里看见一盏灯一般。原来他昨日看到表弟被逼得叩头,撞了个鼻青脸肿,心里疼的什么似地,偏偏身为奴才,能把主子怎么办?晚上急的睡不着,想到贾环说的“宗祠里撞个血窟窿做和尚去”就眼睛发热,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只是即便到那个境地了,他也只能大哭一场,连寻个说理的都寻不到。往日里他只以为给环哥儿吃好的,穿暖的,将来买块地,盖个大房子,让表弟住太阳最好,空间最大的一间,就是万事顺心了。到头来别人要逼死环哥儿,他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这种认知,深刻的打击了他好几年树立的远大理想。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长寿那粗糙的小心肝儿被伤害到了。
正如落入陷阱的困兽一般无可奈何时,贾环这么一提,长寿立马想到他常听人说的书,都是道许多原先没势力没钱的人,爱上了官家小姐,小姐父母自然不会同意的,这书生考举做了官,立马请皇帝金殿赐婚,与小姐奉旨成亲。自己一直跟着环哥儿写字,环哥儿常说自己念书很快。虽然不以为自己比环儿学得好,只是也相信表弟几分,认为自己学问过的去的。
于是长寿想道:“书上圣人道‘勤能补拙’。从今往后我每日里少睡一个时辰,少玩一个时辰,十年往后也比别人长了多少学问,一定能考了个状元。到时候皇上问我要什么,我也没有认识什么官家小姐,只求皇上把那些欺负环哥儿,说环哥儿不是的人,每个重打三十大板,一个也不饶,算是给环哥儿出一口气。皇帝封了我做丞相,看谁敢再给环儿脸子看!哼!”
树立了新的目标,长寿满腔斗志,信心十足。表弟既然说做官要学眉眼高低,长寿就慢慢的往正堂那边靠近,眼睛耳朵一刻也不敢歇下,唯恐漏了一个眼色,一个语调。
站起来又向那刘时谦含笑打了个招呼,贾环就从侧门进了后一层院子,却见田江海正身穿家常衣服,散着头发歪在海棠树下的特制大摇椅上,面前的矮矮的石桌上摆了满满的金银锁、金玉手环、脚环、珠串等。
虽是只看到背影,贾环也读出他“本大爷心情不好”的意思,看到他手里拿着个金佛敲其他的东西,一边低声咕唧道“死陆敏浩!人家好容易想了个发财的主意,你就把那姓刘的小子派过来收钱!师父的钱又不归你管!”接着就是一些诸如“回去了不与你干休”之类发狠的话。
田江海若是知道自己这话被人听到,肯定会怒的,贾环连忙轻手轻脚的走回门口,再放重脚步大声道:“夫子在家不?”
“为师不在家。”田江海连忙正了正衣裳,坐直身体,道,“你不用进来了。”
“人家说程门立雪,我就进来在门外等夫子回来好了。”贾环说着坐在田江海对面的小石凳上,开玩笑“好些值钱东西,夫子发财了。”
“过过眼瘾罢了。”这声“发财”显然刺激了他,田夫子也顾不上与他分辨程门立雪,怏怏的道,看到贾环忽然又来了灵感,眉开眼笑了,招了招手道,“乖徒儿,过来,为师考考你。”抓起一把金银道“你说,这几个通共有多重?”
“徒儿不知。”贾环很郁闷,他虽然两世为人,还真没摸过秤,哪里知道有多重?“不知夫子问这做什么?”
第25章 怜悯&书院
“为师的心思,是你可以揣度的吗?”田江海板下脸道,“你真不知道?”
生气的夫子面孔显得更精致了,只可恨看不到夫子方才委屈时的表情啊,贾环无良的吐槽,嘴上道:“徒儿不敢欺瞒师父。”
“不敢?”田江海挑起眉毛,“为师看你倒是胆子大得很,有什么不敢的?”
贾环就知道田夫子必然是知道自己借他撒谎的事了,连忙道:“当时原是情非得已,才借了夫子的名字。”
“看在你替我挣了三份礼的份上,暂且放下这个事。”况且后来荣府并水、金二人府上每人送了厚厚的红包过来,前因后果也是知道的,田江海心里有几分同情他,也没计较,“要真想谢为师,银子说话。”
第一次见到公然索贿的人,还是个颜色这么好的大名人,贾环惊疑了。
“怎么不吭声?想在我面前装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的事!”田江海直接拧他的耳朵,“为师难道白要你的钱!拿银子来,这上面的东西你随便挑!”
问题是你这些东西不是更值钱吗?贾环不知道这夫子又整的是哪出,不敢接腔。而且他还真没多少银子。
田夫子也不与他多话,一下子掏出他怀里装银子的荷包放到自己袖子里,然后捡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锁扔给他,道:“这个该比你的值多了。”
难道堂堂船云先生嫡嫡亲的小弟子,居然会短这几两银子使?且不说书院的正常进项,就是船云师徒的润笔费啊什么的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啊。而且在很多情况下,还有人白送不动产他啊。比如说这燕子巷的“酣园”,加上里面陈设,全是某个弟子发达了之后孝敬师父做别院的。在京城富人区的别院啊。望着前院想着那一帮子等着送钱给他的,贾环表示不理解。
“你不用怕小石头,他家师父只说不得私吞,可没说不许私下做人情。”田江海看他往前院张望,以为他害怕被知道了,拍拍他的脑袋,道,“走,为师有钱,奇味酒楼吃酒去。”
想到便宜不占白不占,贾环非常自觉地接下那个金锁,心里默念,长者赐,不可辞。
因已过了饭点,奇味酒楼人不是很多。田江海就挑了个临街的小雅间,叫了好酒及小菜、果子,且听着贾环老实招供如何如何利用了夫子云云下酒,不时评论几句。可怜贾环名义上说是跟师父下饭馆,一口才没吃到不说,还被揪住痛楚骂“活该”。
田江海想想道:“这么说,那个下仆是你姨娘的侄子?怪道你跟他素来亲厚。”
“夫子亲口承认的徒儿,弟子哪敢拿他当下仆?”想到广通寺那次,田夫子称他们二人为劣徒,贾环有意嬉皮笑脸的插嘴。
“你小子还挺机灵的啊,连为师都敢诳?”贾环那点小九九,田夫子岂有看不出来的,只是心情舒爽,就拿筷子狠狠地敲他一顿,道,“休要得陇望蜀,做这等妄想!我要收个奴才做弟子,陆师兄不笑掉大牙才怪。”
“贩夫走卒尚道英雄不问出路,夫子这般人品居然会拘泥于出身?远的如百里奚、管仲且不说,就兰台左令陈大人,就是及不上夫子和陆山长玉树芝兰一般,也不知盖过多少世家子弟了。”贾环强自笑道。
“让为师瞧瞧你这张嘴,”敢拿人堂堂御史台的一把手和自己表哥比,田夫子还真有点服了他,“小环儿,你啊,值钱值钱在这张嘴上,跌跟头也必为了这张嘴。”
因为有求于人,任田江海十分过瘾的摸了摸脸,完了还一副“没有宝玉的脸好摸”的嫌弃样子,知道他是人来疯,你越是有反应他越是得了乐子,贾环就一副万分镇定的样子。
“你再巧舌如簧也不能够。你那表哥呆是呆了点,念书倒是略过得去,正经让他脱了奴籍,考官学是正经。”看到贾环没事人一般,田江海无趣的收了手,忽然想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