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这个事情,你知道多少?〃
〃除了我们七门的人,外人知道的的确不多。〃老鬼道:〃这个称呼,有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
我只是个河滩上的人,过去十几年里面过的是普通平淡的生活,连书都没有读过,孤陋寡闻。如果放到城里那些读过书的人身上,听到子辛这个名字,可能对方会知道,古三朝中的商代最后一个君主商纣王,名字就叫做子辛。
〃人都知道,商纣王的名字叫子辛。〃老鬼道:〃可是除了我们七门的人,没有外人知道,子辛,那是禹王的小名。〃
我的心一下子又乱了,无论是冰河岸边冰块中的身影,还是刚刚出生就失去父母的灵灵,一口一个子辛,明显是冲着我而呼唤出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扑朔迷离,似是而非,我在河底井中见到的那颗心所化的红光,直呼大禹,但是自然道的老学究明言,禹王十死十生,已经到了天数的极限,我肯定不是禹王转世。
只不过,他也说过,我身上带着禹王的某种气息,很可能就是这种气息出现了误导,让冰河岸边的身影,还有灵灵误认为我是禹王转世?但是想了很久,我都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禹王的气息,究竟来自何处。
〃那个孩子,不简单。〃老鬼望着窗外正被莲娘哄着的灵灵,道:〃好好养着她。〃
〃长门,还有件事情,我想不通。〃我暂时抛开灵灵这件事,问道:〃你从圣域生死山带回消息,后来苏醒时指明让我赶到生死山,你怎么知道,我能唤醒老掌灯?〃
〃这个事情,是老六之前说的。〃
去年的初夏,跟爷爷巡河第一次见到石头棺材,爷爷跟着老鬼走了,两个人肯定有过一些交流。爷爷知道自己要一直镇河,何时能再上岸,已经是未知数,他放心不下我,又深知老鬼的为人,所以临别的时候做过托付,希望老鬼出河以后可以照看我。爷爷当时话说的不怎么清楚,有些含糊,他跟老鬼说,我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而且会开口说话,可能不是个寻常人。老鬼冒死赶到生死山,仲虎交代过,一般人救不出庞大。
这些话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当时在场的七奶奶还有爹都先后被惊雷震昏过去,唯一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只剩下爷爷。我不得不怀疑,那个夜晚,发生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的身上,真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那么爷爷的隐瞒可以视作一种保护,可是他隐瞒的有些过头了,自从巡河之后,我们祖孙几次相见,他还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爷爷,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我心里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感受,一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老鬼之前就曾经说过,整个七门里面,只有爷爷深的像是一片海,任谁都无法完全看透。
〃娃子,这个事情,你不能全怪老六。〃老鬼道:〃他觉得你不寻常,但是自己也吃不准这种不寻常将来会带出什么样的后果。〃
我默然点点头,爷爷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他只想让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长门,你认得这个字吗?〃我想了想,把在镜儿湖出现过的那个古字回忆起来,笨拙的在纸上一笔笔的画出。这个字很简单,但对我这种从来没拿过笔的人来说,书写着仍然很困难。不过那个字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确信自己模仿无误。
〃这个字是在镜儿湖里出现的!?〃老鬼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大惊失色,身子一下就挺直了,面庞上浮现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这是什么字?〃
〃是夏篆,大小的大字。〃老鬼嘴唇动了动,有些心不在焉,他犹豫了片刻,稳住心神,跟我说,这个〃大〃字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然而字从水下浮出,就证明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了。
自然而然,我想起了那截从镜儿湖中脱水飞出又杀气逼人的断臂,断臂朝着圣域的方向飞走了。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想那些事情,有些力不从心。
我和老鬼又谈了一会儿,他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静养,但是当时受创太重,就算静养恢复了,也很可能回不到过去的状态。不过我知足了,至少他还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有些事情出现眉目,我一刻都等不及了,立即着手开始收拾已经拿到的断手,想要去河底再次查探一番,爹和庞狗子还有弥勒他们一起帮忙,七门各家的断手都保存的很好,加上我藏着的,七只断手很快就集齐。
〃去抱柳村,把王钟请出来。〃
抱柳村的宋家直系几乎死绝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旁系留在村里维持。走到抱柳村村口的时候,回想往事,我心里很感慨,一年前来到这儿,一年后来到这儿,物是人非,连自己都变了。宋家的旁系没敢啰嗦,我们顺利运走了王钟。大河河底的秘密,对七门内的人来说也是绝对的隐秘,过去从来没人集齐过七只断手。老鬼跟我指点了一下,王钟的内壁上,有七个隐约的凹痕,断手可以堪堪的放在里面,我们趁夜把镶嵌了断手的王钟运到河边,在钟身上轻轻一拍,千百斤重的大钟滴溜溜的转动着,滚向河中,我趁势跳到钟里,无声无息的没入河水。
沉重的大钟带着我直直的坠向河底,速度飞快,这个月份,又是大河一年四季中水量最充沛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大钟触到河底淤积的泥沙中时,开始急速的旋转,泥沙一下被卷动起来,王钟急速的下潜,一直钻到泥沙的最深处,大钟一动,河底顿时被硬挤出一个口子,王钟带着我嗖的钻入这个裂口。
目光透过眼睛外面蒙着的一层膜,清楚的看到河底最深处的裂口下面,是一片我想都想不到的空洞。那一刻,我想起了当时在河底漩涡下方目睹到的情景。
入眼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淡淡的白光,大钟坠到白光上方的时候,那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但是大钟里镶嵌的七只断手一阵轰鸣,铜钟轰隆一下穿透了那层如同无法冲破的阻碍,没入无尽的淡光中。
隔着一层淡光,下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一旦穿透它,情况立即了然。我看到淡光的下面,是一片好像随着大河走向而延伸出去的中空的地脉,眼前五光十色,氤氲的雾气中,一道一道复杂的纹络相互交织,就好像罗盘上的纹路一样。无数的纹路如同烙印在了大河之下的地层中,延绵不尽。
我站在王钟里,望着眼前的一幕,渐渐皱起了眉头。那些纹路交织的密密麻麻,根本分布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如果大眼望去,整片中空的地脉里,像是被画上了一幅抽象又巨大的图。
一幅图?我根本不知道这片中空的地脉到底有多长,有多大的范围,但是那些纹路密布,让抽象的图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极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