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的眼睛始终没有转动一下,似乎对四周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逃出屋子的剑厚南站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以缓解心中异常的紧窒。他的手上似乎仍残留着龙一肌肤的细滑触感,鼻中似乎还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和着草药味的女儿体香。
他究竟是怎么了?摊开汗湿的手掌,剑厚南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上面,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感觉感到惶惑不已。
那日为了救紫霄,他几乎让龙一死在他的剑下,而他也真的让雪凝宫的人以为龙一死在了他的剑下。他用自制的药丸让龙一呼吸心跳暂时停止,身体变冷,同时却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直到明月奚允许他带走龙一的“尸体”。他于雪凝宫有恩,明月奚自不会吝啬到连一具尸体也不让他带回山庄埋葬。
将龙一带出洛兰湖,他并没有马上回剑啸山,而是就近找到了这处位于众山之中的樵户之屋住了下来,救治只存一息的龙一。
虽明知救活龙一,又会有许多无辜的人死在她手中,但他真的没有办法见死不救,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父亲的徒弟。
他不知救活她以后该怎么办,是否他该趁此机会废了她的武功,那么等她好以后也再不能滥杀无辜了。只是——
他想起那日龙一看他的眼神,痛苦、凄怆、冰冷、厌倦……他说不出应该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复杂,复杂到让他的心隐隐约约有些揪痛。再想起方才她醒过来时的眼神,那样的空洞,似乎什么也没有,他的眉不由紧紧皱了起来,蓦然转身走进草屋。
出乎意料,龙一的眼又闭了起来,仿佛还没睡够,只是那两叶修长入鬓的秀眉如笼上一层淡愁,轻轻锁在了一起。
剑厚南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龙一沉睡的脸上,数日来首次仔细打量她的长相。
那其实是一张很美丽的脸,在那双眼不睁开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女子的温婉容貌,真实而让人心生亲近。
他的手不自觉抚上那两弯如扇般盖在下睑上的长睫,轻轻地,如风一样,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旦这睫下的两泓幽潭显露,这张脸便成了骗人的面具,让人心寒而无法捉摸。
只是——
若真的废了她的武功,就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会引起的后果来说,是否就等于间接取她的性命?她的仇人想已遍及天下了。
*****
这一日,龙一从昏睡中醒来,剑厚南不在,她支撑着下了床,缓慢而无意识地走出躺了许久的屋子。
不是雪凝宫。
她只手扶着门框站在门边,恍如隔世地看着这位于半山腰的草房。
是半山腰,前面是一个很小的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一方空地,除了两株相依而生的李树外,别无它物。或许是接近北方,春天来得要较剑啸山晚一些,当剑啸山的李花已过时,这两树却依然繁华满枝。
抬脚跨出门槛,龙一几近痴迷地看着那满树脆弱的白,情不自禁来到树下。举手轻抚那粗糙的树干,她依恋地将脸贴了上去。
微寒地风吹在只着单衣的身上,将寒意浸进了她的身体,却浸不进她的心。她的心很空茫,从来没有的空茫,什么也没有。她很贪恋这种感觉,甚至不愿思索任何事。
山风拔弄着她长垂的发,像母亲慈爱的手。
对面是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峦,被葱茏的林木覆盖,间杂有粉红又或纯白的色彩,是李花,又或桃花,像轻淡的云雾。
挨着树干龙一滑坐在地,目光落向阴霾的天空,然后移往对面云花相间的山间。
是他救了她!他刺伤了她,却又救了她。
他不该救她。
合上眼,她觉得有些累,但山风吹在身上,让她分外感觉到活着的清冷。皱眉,再睁眼,又盈了满眼的春色。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不能不做的选择——以别人的命换取自己的生存。
当你开始将杀人当成一种习惯之后,你对生命也必将看得无足轻重。她有时候在想,若自己的血也这样溅出,不知是如何的绚烂,她必会含笑视之。
所以,所以当他的剑刺上她时,她并没有恨意,只是无有止尽的释然。这样的生活其实她也腻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救了她。他不该救她,这一救,两人就永远也牵扯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