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小妇人多谢姑娘才是。”女子连忙道,双颊上因羞赧而起的绯红让她看起来像一朵美好的花儿,只可惜,没了那最懂疼爱她的惜花人。
朱砂不再言语,只垂了眼又看向帕子上的那朵海棠花,亦未离开。
这时何小宝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与女子兴冲冲地说了一声后便朝对面跑了去,女子提醒他当心些,再收回目光时发现朱砂还是在盯着帕子上的海棠花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颇为尴尬,少顷后才轻唤朱砂一声道:“姑娘……”
朱砂也在这时抬眸,面色那冷冷淡淡的神色似乎不会变一样,使得女子更觉尴尬,正要开口问什么时,只听朱砂道:“我有个事,想向姐姐打听打听。”
朱砂说了话,女子面上的尴尬随即散了去,只见她又是浅浅笑了起来,温柔道:“姑娘只管问,小妇人若是知道,定当都告诉姑娘。”
“多谢。”朱砂的话不多,就像她面上的神情也不多一样,她不知自己从前是否也是这般,她道了谢后稍稍沉默,才问道,“丞相大人,姐姐可知晓他的姓甚名甚?又或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
这是她来到这街市上的原因及目的,她想知道她在梦中喊出的“丞相大人”是谁。
女子本是神色温婉地浅浅笑着,然在听到朱砂道出“丞相大人”这四个字时,她的神色随即变了。
朱砂看在眼里,看来,她尚算问对人了。
“姑娘你……”女子眸中有明显的诧异与紧张,是对朱砂不识丞相大人的诧异,以及出于她本身的对丞相大人的……害怕,的确是害怕,因为害怕,所以紧张,她的声音有些轻,似怕周遭的人听到似的,她看着朱砂,并未直接回答朱砂的问题,而是迟疑着问,“你不知晓丞相大人?”
朱砂微微点头,“嗯。”
为何会惊诧于她不知晓丞相大人?为何会对她问及丞相大人而害怕紧张?
这个丞相大人莫不成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才会令这般一名寻常百姓闻之色变?
女子没有多问什么,她只是诧异地定定看了朱砂一小会儿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若姑娘问的是我燕国的丞相大人,那关于这位丞相大人的事情,在燕国怕是没有人不晓的,小妇人亦有耳闻,小妇人可将小妇人知晓的告诉姑娘。”
说这话时,女子面上的温雅浅笑尽数化为凝重,语气也变得有些沉,道:“丞相君倾,说来是燕国甚或可以说是而今天下的奇人,年少英才,年仅十四便得前丞相林海器重,更是得先帝破例让尚无功名的他与林丞相一同进出朝堂,遇国之大事时,先帝甚至先询其见道,从他跟随林丞相进出朝堂参与庙堂之事开始,燕国国力便日渐强盛,短短六年,燕国国力竟可直指大国卞国,如此之人,可谓是国之大才,是以后来林丞相病逝,先帝不顾朝臣谏言立其为相,甚至为此事杀了三名死谏的老臣,那一年,他不过才是弱冠之年而已,成了燕国史上最为年轻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之后一年,先帝病重,他竟以新太子年少为由,压制太子,独掌朝纲,在先帝驾崩后更是一度软禁新帝,排除异己,滥杀朝臣,广征徭役,大提赋税,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视人命如草芥,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竟是将在他手中日渐强盛富足的燕国推入混乱,百姓苦不堪言,加上北疆长年战乱,燕国随时都会在如此内乱与邻国攻压之中亡国,百姓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四年多以前,他竟还生生屠了西北之地的源城,整整一座城,屠了整整两天两夜,老弱妇孺无一幸免,那两日,血流成河,大火冲天,真真是惨绝人寰……听说只是为了一人,听说他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也就在他屠了源城的那两日后,那一直被他压制如傀儡一般的新帝站在宫城城门之上,告知燕国百姓,君倾已诛!”
“起初还无人相信那一直不能为燕国谋福祉的新帝的话,然未过多久,大伙儿发现真真是再无人见过那罪大滔天的丞相君倾,忽尔有一天有人喊出君倾死了,所有人便都相信那个给过燕国富足却又想要毁了燕国的丞相君倾死了,君倾之死,整个燕国无人不欢。”
“自那时起,新帝掌权,好在的是燕国的基业还在,也不知是丞相君倾终是留了一丝仁慈之心还是如何,那两年内燕国被毁去的东西虽多,却又未真正毁了根基,仍可补救,新帝掌权的当务之急便是重整朝纲,安抚民心,恢复国力,且新帝也当得上是个大才,掌权理政不过四年,燕国又是一派蒸蒸日上之像,可谁知——”
“半年之前,那个在四年前已死的丞相君倾竟活过来了!不止活过来了,还又回到了燕国来,不仅如此,他竟还能重新坐上丞相之位!”就算不是亲眼所见,本还能平静说话的女子说到此处时,她面上眸中却也有了明显的震愕乃至不安的神色,“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活过来,也没有人知道帝君为何还会让他坐上丞相之位,但,但就算他回来,一切也都和四年前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能只手遮天的丞相君倾,百姓所向是帝君!帝君……帝君能救燕国一次,定也能救燕国第二次!”
“我们镇子有人上帝都去了,要见帝君,听说别的地方也有人到帝都去,只为请求帝君再次诛杀那祸国之人,诛杀那个妖人君倾!大伙都相信帝君任用他必是有帝君的理由,大伙也都相信帝君不会害燕国,但是——”说到此,女子面上的温婉再也瞧不见,瞧见的,只有激动与愤怒,“妖人需诛,绝不能留!”
如今这整个燕国,已几乎没有人提到君倾这个名字不是愤怒得恨不得饮其血剥其皮割其肉。
连如此温婉的一名女子都能在说到君倾这个人时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听其说的关于此人之事,这个丞相君倾的确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只是——
与女子面上的激动不同,朱砂面上始终是淡然之色,唯有在听到“君倾”这个名字时,她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了她手中帕子上的那朵海棠花。
“娘亲娘亲!”就在这时,方才跑到对面去玩儿了的何小宝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高兴地冲女子道,“娘亲你看,小泥人,蒋大爷给我的!说是我好听话,奖励给我的!”
“嗯。”女子慈爱地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姨姨你看,小泥人好不好看?”小家伙朝女子高兴地说完话后便转过头来看向朱砂,只一瞬间,他的脸上就只有讷讷的神情,“咦,姨姨呢?刚刚还在的呀。”
只见路上行人往里,却已不见了朱砂的身影,明明前一瞬她还站在这儿的,却是说不见便不见了。
朱砂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可以这般快,她亦不知自己为何要走得这般快以致没有和那个懂事的孩子道上一声离开了的话,她只是觉得……她不想再听何小宝的母亲往下说,不想再听她继续说关于“丞相君倾”的话。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却为何不想继续往下听。
朱砂觉得自己的心并不能向自己看起来这般平静。
她的心有些乱,莫名的乱。
朱砂在往回走,走回客栈,可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她走的并不是回客栈的路,她记得她没有转过弯,她记得客栈就在夜市那条直路上,为何走了这般久,还未走到客栈。
她迷路了,走到了人愈来愈少的地方,便是连灯火都变得三三两两。
可就在这行人稀少灯火昏暗的街路旁,竟是坐着一个花灯的老伯。
朱砂觉得自己当上前问个路,然当她走上前去时,却不是先问路,而是先去看那挂在竹竿上的花灯。
一盏糊成海棠花模样的花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又是海棠花,为何会注意海棠花,连朱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