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知道,慈禧更知道,所以只能同意曾国藩的奏折意见。
一个月后,张文祥在金陵被凌迟,刺马案结束。
曾国藩的人生也随着张文祥的声声惨呼,渐渐走向结束。
去世
有天早晨,曾国藩从一场轻松的梦中醒来,躺着回味了片刻,要坐起来,竟然没有成功。他用力坐起,一个跟头就翻下了床。
仆人们听到响动,慌忙闯进屋,发现曾国藩双手发颤,嘴角抽动,已不能说话。医生过来,折腾了半天,曾国藩才算恢复意识。
他看着围拢在身边的人,非常陌生。
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之中,思念起了老战友。
已再无老战友,一个人如果心已死,心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金陵后,曾国藩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一年来,他处理起公事来力不从心,神魂不安。他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说是圣恩已浅,特别担心无法善终。他还看着悲凉的月光说,京城那些王八蛋官员就从来没对他好过,总是找他的麻烦。尤其是天津教案后,京城上下都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厌恶的人看待。
他四顾茫茫,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活下去的勇气渐渐消失,所剩下的只求快些死去。
其实,人无不以生为乐事,死为哀事、为惧事。但当百感交集,忧愁无法祛除时,就会感到忧生为苦、速死为乐。
1872年初,曾国藩就是这种心境。
乍暖还寒的一天,曾国藩单目无神地望着眼前一群陌生人,淡淡地说道:“把李鸿章叫来。”
众人面面相觑,从保定到金陵,山遥水远,李鸿章能来,可曾国藩能等吗?
“告诉他,我等他。”他语气坚定地说。
在等待李鸿章的漫长光阴中,曾国藩把仅有的那只眼闭紧了,养精蓄锐。
他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三不朽,他能成为三不朽人物吗?
立言,他写了无数家书、无数日记、无数文章,但毫无创造性见解,立言恐怕谈不上。
立德,他很满意都点了点头,中华传统道德,他的确按部就班地奉行着。
立功,他兴奋起来,睁开那只眼,平定太平天国,前无古人。
他又想到政局。他最喜欢的皇帝就是道光,道光对他也不错。可惜道光一朝,他无所建树。咸丰只是拿他当枪使,两人没有情感。至于慈禧,曾国藩笑了,又要用他,又要防备他,真是个辛苦的女人啊!
洋人在外虎视眈眈,百姓在内心怀不轨,这个帝国……
想到这里时,天空飘起了雨丝。曾国藩更衰弱了,几乎奄奄一息。不过他坚信,他肯定能等来李鸿章。因为他有毅力,而且正是靠着这人所共知,却很少有人做到的毅力,他走到了今天。
李鸿章果然来了,满头大汗。见到活着的曾国藩时,他泪流满面。
曾国藩说,我不是要你来哭丧的,我有事要交待。
“我有一大懊悔。”他格外严肃地说。
李鸿章正襟危坐地听着。
“我这个人顾虑太多,湘军浴血奋战十几年,收复金陵后,因为各种压力,竟然将其解散,自毁长城,寒了将帅的心,等于是自废武功。湘军众将飘如秋叶,我自己也成了剪翼之鸟,以至‘剿捻’无功,备受挫辱。”
李鸿章似乎明白了李鸿章这段话背后的意思。
“你要汲取我的教训,八旗、绿营再不可倚靠,保太后、皇上之安,保卫神州华夏,全仗你的淮军。今后,淮军必有被议论的一天,千万不要像我那样,畏首畏尾,只可加强,不可削弱。乱世之中,手里必须有枪杆子,于家于国都应如此。”
李鸿章谨记在心,这是曾国藩留给他最丰厚的遗物,他终生未丢弃。
曾国藩喘息了一阵,又说:“数十年办事之难,难在人心不正,世风不淳,而要正人心,淳世风,必须要依赖一二英雄人物开天辟地,后来者应和。先正己身,同时培养后人,把这些人作为‘种子’,绵延不断,天下应和,世风自然改变。”
李鸿章沉思许久,问:“天下谁是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