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像是这样的抗议,夜枭选择充耳不闻——他早就说过,如果有人觉得前往朱诺更好,那么他们可以自行离开,夜枭绝不会阻拦,但是他们所有人目前仍旧团结在他和终极人的周围,那么既然如此,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对于夜枭来说,本身自然也是无关紧要。
他不需要他的狗爱他,他只需要这些动物听话。
而现在,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拿着好不容易被柴火烧开了的半罐豆子,塞给了仍旧蜷缩在雪橇末尾,裹着皮毛作为毯子的终极人。
他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精神也恹恹的。除了晚上睡觉以外的时间,说话很少。夜枭倒是不打算为了这个而责怪他,因为在他眼里,只要终极人没有和权戒者一样公开反对他,那么就是对他的最大支持。况且终极人确实熬得难受,一天晚上,夜枭不得不用小刀剖开了他的靴子,因为他肿得得有两指厚的关节已经不可能让人将靴子直接从他身上脱下来。他给他裹了很多层的毯子,为他的双脚保暖,然而那种衰败的不自然感仍旧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脸上。
“……”直到夜枭将豆子,连带着那些带着点调料的汤汁一起灌进终极人的喉咙,那个名叫卡尔-艾尔的男人才终于微弱地抖动了几下,就好像他神游物外的灵魂在食物的召唤下勉强返回进了躯壳。他皱起鼻子地看了眼罐子里的食物。“豆子。”满是厌倦地说。
如果,倘若,如今的他们在一个更加平和一点,不是像这样生死存亡的绝境,那么或许,夜枭会从这样的卡尔身上感受到几分可笑的有趣——显而易见,如果终极人更有精力的话,他是绝对会为了这么一点吃食开始不甘心地大喊大叫的。但是现在,就连说话这件事本身,对终极人来说似乎都是件百般不情愿的苦差事。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被折磨到不得不俯首帖耳的狗,但是与此同时,又没有哪只狗会有这样的胆子,在主人带着食物走来时厌倦地对着它发出不屑的嗤声。
他绝对是被养得很好的一条小狗。
“别抱怨。”托马斯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随手替终极人拉好了他的皮毛。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搞不明白,这个男人是如何做到长得人高马大,乍一看简直是所有雄性之楷模,然而内里却仍旧像是个需要照顾的,迷茫着的又带着点委屈的小男孩这样事的。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部分的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就是这么个空有一身皮囊,不喜欢开动脑筋,并且自然而然地以为全世界都应该围着自己旋转的那类蠢货。像他这样的人,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就永远都会有什么人自觉地替他将生活打理好。他或许非常适合做着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而金丝雀自然是不会需要去做唱歌以外任何讨人喜欢的事的。
他在说的人是卡尔,是终极人,而他的比喻却是一只金丝雀。
就是这样颠倒中透露着荒谬的想法,让夜枭感到了一阵古怪的好笑。就在卡尔咕咕哝哝着,说着什么“今天的甚至比昨天的还要少”的时候,他甚至还趁机饶有兴趣地将卡尔再度上下打量了一番。
倒不是说,夜枭从来没有意识到卡尔作为一个雄性身上强烈的性吸引力。甚至于说,从很久以前,夜枭就有察觉到,这个相貌端正,英姿勃勃的男人在露出那些自高自大的表情时是有多么的欠管教。他拥有着一副绝佳的肉体,完美的好皮囊,而考虑到他的身份地位,没有人会说,占有终极人这件事是不吸引人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已经看了卡尔够久,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被迫忍受了面前这个男人无数次的无理取闹,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快忘了他长得有多么漂亮,或者说,终极人到底有多么的稀奇。
他对待他的态度,说白了,有点像是对待一只自己亲手养大的狗,或者,一个被自己所偏好喜欢,并且至今都没有因为过于喜欢而不幸失手弄伤,乃至于吓得对方展翅而逃的金丝雀。这或许正是终极人身上另一项极吸引人的好处——他足够皮实,或者说,作为一个生物来讲,足够顽强。他那个为他策划好了一切的氪星父亲确保了他永远能够牢牢控制住这个世界食物链的最顶端,而这又意味着他对于危险缺少绝大多数被捕猎的生物才会拥有的警惕还有预感。当危险降临,所有的生物都会被吓止了声的那个瞬间,只有这个离开了氪石就是空有一身漂亮肌肉的蠢货还会蜷缩在那里,对于未来一无所知地呼呼大睡着。
夜枭或许就是青睐上了终极人的这一点,或者,这可能只是他对于自己圈养的东西只有自己能左右性命这一点的疯狂的执着。他不能允许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没有得到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就被随意处置,虽然说终极人还不能够算是完全的属于他,而目前来说,夜枭也没有将他完全变成自己的打算。
他们中间缺乏了一个契机,让夜枭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的契机。
他看着卡尔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将豆子汤喝了个干净,当他将罐子还给夜枭时,生命的血色重新绽在了他的脸上。果不其然,他又开始了抱怨。关于为什么他们开始重新向北走,为什么气温越来越冷。他的身体冷得要死,脚痛得要死,“都快感受不到它们。”而与此同时,在雪橇上的旅程让他觉得无聊。“我吃够豆子了。”他抗议说。“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个见鬼的加拿大!”
而夜枭也只是随手将那个锡皮罐头丢到了地上,他还要去喂狗。自然没有时间陪终极人在这里啰嗦上一个整天。
“再过一会儿天气会变得更冷。”他只是这么说,“我们快要进入极夜圈了,卡尔,所以我建议你略微节省一点力气。”
他的建议是正确的。
等他们终于找到地图上补给点的小木屋,一个两个跳下了雪橇的时候,卡尔已经冻得不怎么会说话了。
当夜枭从雪橇上跳下来时,他的脸冻得很僵,所有人都是如此,就连一直强忍着不适要逞英雄的强尼快克,现如今脸上也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既然如此,那么自然,检查屋中储备的事情也全部是要交给夜枭的。
他直接用脚踹开了门,做好了如果这个屋子有任何人在使用就用枪托砸烂全部在场的人的后脑勺的准备。但幸运的是,这里没有。作为给猎人过冬的小屋,这里除了三张软床,只剩下一些木柴,铁锅之类作为人类生活所必需的用具。他拉开了食物储藏箱,除了灰尘外,里面还有几罐没被拿走的应急食品。夜枭检查了一下,两罐梅林午餐肉,三罐鱼,更多的仍旧是豆子,豆子,豆子。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豆子简直就像是带有某种地域特色的绝赞通行券。夜枭迅速思考了一会儿,拿走了一罐鱼放进腰带仅剩的暗格,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木柴旁,点起了火堆。
当他推门出去时,他看到正扶着原子女进屋的强尼快克,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也同样是病怏怏的,完全没有了几天前好歹还能和夜枭谈笑风生的余韵。
“柜子里有两罐午餐肉和两罐鱼。”夜枭警告说,“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先开封,你知道只有我知道加拿大那边的接应情况。”
强尼快克动着他同样虚弱的嘴唇,他似乎骂了一句,但是在夜枭看来,反正也不怎么重要。他返回到自己的雪橇边,解开了狗的绳子,让它们能够散开,自己在雪地里打洞,歇息到晚饭时间再出来找食。至于一直在雪橇上,看起来已经快要冻得失去了知觉的物件则要来得更重。他径直走了过去,拽起了卡尔衣服的后襟。
“呜呜……”终极人发出了受伤的狗一样痛苦的叫喊。然而像是这样的时刻,任何照顾终极人感受的举动都来得多余,他就只是拖着终极人重新进了屋。
满屋子里的辛迪加成员都在门再次打开后,或警觉或迟钝地将头转向他。他们正围着那几个罐子,但是没有人真的把它们敲开,夜枭感到了一阵难得的满意。
他将卡尔随手丢上了靠近火堆的那一张床。“我需要有人和我一起喂狗。”他说,“然后我们今晚在这里扎营。”
“还有多久能到加拿大?”
“两天,至多三天。我辨认出了这个小屋的位置,接应地比我预料得要来得更近。”他瞟了眼地板上的罐头,“每个人可以分到100克的肉和50克的鱼,豆子多煮一点。超女王和权戒者,”他们会是一对完美的互相牵制的对象——虽然权戒者胆小怕事,但是他还没有怯懦到任由人将口粮从自己眼皮底下夺走,而倘若你想劝服他,那么他绝对会贪婪到“我全都要”;至于超女王,如果贿赂的价格太高,那么她还不如维持着和夜枭的表面友好。“生火还有晚饭。强尼快克,原子女,和我来喂狗。”
那终极人呢?有人似乎想问。
然而在夜枭威严地扫视了一圈过后,倒是没有人敢对他的决定进行任何的挑衅。毕竟,他们还在仰仗着夜枭,至少,是到达加拿大境内的接应点之前。
他用火烤化了大马哈鱼,然后好好地奖赏了一番那些陪着他们跑了一路的狗们。在它们狼吞虎咽时,夜枭就抱着鞭子坐在小屋的门边,只要有任何一只狗胆敢对着其他畜生的口粮探头探脑,他的皮鞭就会精准地打在那只狗耳朵的侧后方。
“他他妈的自己也就像是一只狗。”他听到原子女在和强尼快克小声地咒骂。“你不觉得夜枭他妈的就是条狗吗?他就是畜生们的头犬。不管干什么,都她妈要当控制着所有人的那一个。”
——就连这样的羞辱,夜枭也同样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无谓。他不在乎有人说他是狗,或者说他不是狗。再何况,某种意义上他喜欢狗的直白,至少它们是非常直接地听命于食物和大棒,会在权力和力量的压迫下俯首帖耳的一群生物。而现在,他最关心的事也不过是他们能不能在两天后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这些狗可以帮得到他,至于原子女和强尼快克他们,他们不过是附带的一点奖励:夜枭不可能靠剩下的那几个人控制犯罪辛迪加,而对于世界政府,仅凭自己的威慑又还远远不够。
不过天气确实很冷。当他呼吸时,他能够感受到冰冷的寒风灌满了他体内的每一个肺泡,从科学的角度来将,它们将会冻伤托马斯身体内部不可分裂的肺部细胞。等到了暖和的地方,托马斯会为此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嗽,直到将那些死去的组织带着他的生命被全部地吐出体外。
他们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一点损伤,只不过对于超女王或者强尼快克这样的超能力者,一旦他们的超能力开始恢复,那些曾经的伤势也将迅速复原。
夜枭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儿。他用鞭子赶开了那些还在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的畜生,明确地表示着今天的恩赐便到此为止。当他推门进屋时,他看到了六个装满了食物和热水的铁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