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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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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玉卓来的时候,你说顾城来了,因为她带着一顶又高又厚的无边帽,那顶帽子和顾城经常戴的帽子有几分相似。你很喜欢顾城的诗,因此今天被你错认成顾城的童玉卓在你这里受到无比殊荣。

你很兴奋地跟她交流,她也相当地认真,几乎是把以前在学校里学过的所有有关顾城诗的解析一字不落地为你背诵出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你重复了这首诗很久,坐在沙发上一直念。这是顾城最广为流传的一首诗:一代人。我在你小时候经常读给你听,即使你在第一次听这首诗时就一字不落地将它记住。

你曾经因为这首诗天天照镜子,脸差点就要挨在镜子上。我问你在做什么,你说你在看自己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的。那个时候你似乎才六岁,我觉得六岁的你很可爱。

今天你虽然没有恢复到平时的状态,仍然会在口中重复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零碎话。可我知道,你对艺术和美永远敏感,就像蜜蜂总会发现花蜜。你最近画出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画非常受人追捧,姐姐对艺术的造诣并不高,不知道欣赏,以前还一直觉得这些画很渗人,没想到它们都是瑰宝。

姐姐不是那么有天赋的人,姐姐只是一个很普通,很世俗的人。回忆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无数个片段,我最终没能像为你带来的那些诗歌文字那样优雅清高。我固执,易怒,不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就像我们那个粗手粗脚的父亲一样。

我曾多次告诫自己,不能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介粗人,不能为了自己的一时之气,不一定对的己见不被认同而动手;可我却时刻像只控制不住的野兽一般,当事情不得所愿时就会暴怒,暴怒时就会划伤你。

诗词歌赋没有驯化我。仍然,我还是在你身上重蹈我们家的覆辙:父亲伤害母亲,父母伤害我,而我伤害你,反反复复,不得终止。有时我不能想象,我们以后会不会在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时,仍然延续这样无穷无尽的恶行。

或许人类命运真的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只是在机械性重复一切,历史永远被重蹈覆辙。你是聪明的,洞悉这么多道理,因此承受这么多苦。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无所不能的你最后选择成为艺术家,是否是因为艺术作为抽象和美的代表,成为你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慰藉。

你在自己意识清醒时,不清醒时,全都表示过希望能听到我的作品。感谢你,一直这么热烈地,真挚地认为我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一个世界洞察者。姐姐真想为你写出优美的诗句和漂亮的文字,只是我对一切的认知仍然需要更深切。再给姐姐一些时间吧,让我发现生活中更多的美。

2016年11月19日晴

身上湿漉漉的,我很冷,一直都在哭。小唯还没醒,医生说她暂时没有大碍,但要住院观察至少两星期。

拜托,不要这样。

2016年11月20日雪

小唯的情况很糟糕。她昨天突发严重的幻觉,并因此从一处风光桥的人行道上径直往下跳。

我只是想带她出去玩而已。我只是想带她去上次她见着天鹅的人工湖而已。我们前半段路程都过得很愉快。昨天是个美丽的晴天,气温变暖,无风而沉静。她走路很快,独自在我前面一大截悠闲地散步,很平常地踏上风光桥,一边过河一边看天上的太阳。

我没能料想到一个行人会在过桥时不慎将手中的玻璃瓶摔碎,也没能料到就这么一声刺耳而短促的脆响同样也会打碎她的理智。那只是一瓶饮料而已,一瓶平平无奇的饮料。那个被打碎的瓶子也不是什么定时炸弹,它只是一个简单而轻薄的玻璃瓶。

小唯在玻璃瓶从地面上炸开时立马惊叫了出来,眼球开始震颤,身体抖个不停。她发作了,因为那个不起眼的瓶子。她在瞬间泣不成声,哭,张着嘴不顾一切地哀嚎,手拼命地捂住耳朵,一个劲地央求道不要,不要,快停下。

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常行为所吸引,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我见状大喊她的名字,跑过去想带她走。她见到我时看起来很惊恐,像是遭遇了强盗,一边哭一边往远处逃。我很难过,只能追着她一遍遍喊:我是姐姐!我是姐姐!小唯,我是姐姐!

我不记得当时自己追了她多久,只知道有很多人在桥上围观发生的一切。小唯不擅长运动,很快就没了体力,我在快追上她的时候她表现得很绝望,突然就开始爬桥上的围栏。

桥下就是宽敞的河道。那条青绿色的大河像是歇息的巨蟒。我害怕她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直接送入蛇口,霎时间崩溃了,撕着嗓子喊求求她别跳。她惊恐地呼喊道我是魔鬼,我是打人的父亲,我是伤害她的姐姐。我无言以对,心像是被撕裂了那般疼痛。

她不让我靠近,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激动地控诉着,控诉着自己遭过的罪。我明白那种痛楚,巨大的心理创伤给她带来的阴影让她精神恍惚,让她在听到瓶罐破碎的声音时就下意识害怕,下意识逃脱,下意识绝望。

她没法控制自己,红褐色的长发在折腾了这么久后凌乱地散落,积蓄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全然爆发。她没好,从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那些对一切事物的恐惧就没能得到排解——父亲的暴戾,母亲的忽视,姐姐的伤害,姐夫的压制,身不由己,漫长而痛苦。

我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我二十四岁那样被生活压垮。她满脸是泪,面容扭曲;她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家了,那时她那样口齿不清地呐喊,哭诉,撒泼;那些名声,钱财,尊严,就像今天地上的那些玻璃渣一样一文不值。旁观者骂她疯了,这里有精神病在发作;我跪在地上起不来,除了求她别走,还是求她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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