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的大炮炸毁了我们的家,
抓去了强壮的爸爸和慈爱的妈妈,
叫爸爸也不应,叫妈妈也不应,
男男女女,丢下我们一群可怜的难民。
梦也是梦亲人,想也是想亲人,
破庙里挤满了父老乡亲。
啼哭有什么用处,参加抗日军,
打倒日本强盗,是我们难民的光荣!
听见歌声,正艾和善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们背靠背坐在人群里睡着了。不知是什么将他们留在了庙里,留在这一大群陌生而亲切的难民中间。而与难民一同熬夜,并在夜里听见这样的歌,他们浑身热血沸腾,感觉到一种未曾体会过的幸福与庄严。
第二天一早,当灰云覆盖着长江,江水升入云天,大批的难民已经离开。一顶花轿上山又下山,抬着新娘和云朵,来到苦难的人间。
夜深了,天又亮了。与烟村老人聚在一处,时空随风云变幻。而老人们总是漫不经心。茶馆里今天这个来了,明天那个去了。来的都是客,去的就不一定了:有的是去外地看望子女,过些天又回来;有的则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周狮子今天怎么没来啊?”
“死了,前两天上吊死了。”
“噢。”
“殷海好久没看见了……”
“死了。”
“怎么死的?”
“老伴去世,他伤心死了。”
“噢……”
这样的谈话无心无意,随烟雾升起;偶尔飘入夜空,让星辰落泪。
第四章·素 女掸尘(1)
素女掸尘
*素心妙入神,残虹一式定乾坤。
身若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
临敌只需出半手,纵是越女也失魂。
——峨眉剑歌
而这一夜是哪一夜?这依然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故人从窗前经过;久远的事,发生在眼前。“我们”也一会儿一变:一会儿是我和正艾、正清;一会是我和林粼、素涵;然后木木和善堂也来了……因为喝着白鹤井水,白鹤就在我们中间徘徊;而“我”也不再是我了。离开了逸园茶馆、涤尘茶馆,离开了正艾家、素涵家,我们又乘船来到善堂在山里的家——而船上的“我们”又是一大家;烟村的男女老少,像一船烟雾,随风聚散。
善堂家自然已不在虞家大院;早在解放初,虞家大院就成了寻常百姓家。善堂一家如今住在广禅山中的一条溪水边,一座土木结构的平房,家徒四壁,两儿一女都已提前迁到外地去了……
然后我们又来到正清家。解放后,正清一直住在从前虞家大院的一间火砖房里。人们只知道白墙还是原先的白墙,蓝瓦换成了红瓦。可有谁知道,这间房屋的故主,正是虞祐庭的女儿虞善珍呢?——只有很少人知道这个惊人的秘密,而知道的人也都守口如瓶,像是暗中与正清达成了默契。而这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谁也说不清。总之,命运之神在冥冥之中成就这桩神秘的“姻缘”。——谁都知道,正清终身未娶。他的房间异常冷清,他从来不在家里会客,也没有人去他那里串门;只是偶尔一阵清风吹过,屋里会飘出淡淡的清香,连同故主缥缈的身影。等我们有幸走进这间旧屋,墙壁已经开裂,临近搬迁,屋内已零乱不堪,面目全非。而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江水转了一个弯,又回到抗战前夕——
这天深夜,张晓鹏牵着毛驴下山,在路上回头问道:“你天天跟着我,安的什么心?”
“天机不可泄漏。”谭治福笑道。
“龟儿子,你不说我也知道。”
“鱼找鱼,虾找虾。我不找你找谁?”谭治福又说。
“哈哈,我想也是。”张晓鹏说,“再说,与咱俩不共戴天的,从来都是那一类人。”
“没错。他们天生看我们不顺眼,就像看他们,老子们也不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