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山长斥那先生不可妄加断言,江泯还是听了不少流言蜚语,好在他心性坚韧,不为所动。
阿萁却气极,带了小钿儿杀到书院,寻到那打抱不平的先生,直问道:“都说事不查不明,理不讲不清,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先生怎就明察秋毫、铁口直断我江家有错?怕不是欺我江家外来客,无权无势、伶仃无依这才高高在上妄断是非,这是度我江家纵受了委屈也是申诉无门。”
“也是,我江家什么门户,几辈在田间耕种,哪比得顾家累世为宦?只可怜我家阿泯生在农家,无有依靠,不过貌生得与顾家郎仿佛,一夕之间成了别家子,还被扣了不孝不善的帽子。先生哪里是为公正,分明是要逼我家阿泯去死。阿泯一死,我爹娘怕也活不下去,先生这是无端端就要我江家家破人亡?”
“果然是读书人,口舌比刀,杀人不见血。”
那先生被骂得面色雪白摇摇欲坠,简直生不如死,鹤山书院上下师生屏气静神,心道:也不知究竟是谁口舌比刀。再看看如风中瘦竹似得江泯,啧,这竟是个刺头,惹不得摸不得啊。
江泯看看周遭,低唤:“嫂嫂。”
山长本就喜爱江泯,叹口气出来圆场,让那先赔礼致歉,那先生也是怵了阿萁,再骂下去,声名扫地,连着书院都担不下去。
阿萁见好就收,偷使一个眼色给江泯,冲书院上下一福又朗声道:“我江家平白遭了飞来横祸,偏这事荒唐得紧,真是说也说不清,我江家可不能认这等屈事。书院师生都是有识之事,我这个当嫂嫂烦请诸位先生郎君做个见证,就让阿泯与我公爹滴血认亲,众人也好看看阿泯是不是江家亲子。”
鹤山书院上下议论纷纷,好事者抢先应下,书院山长抚须道:“如此,老夫便做个主事人。老夫有几分薄面,想来也请得动顾家郎。”
阿萁忙叫江泯谢过。
叔嫂二人顺势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等得书院在堂中摆开架式,江大与江石一同赶来,一家人又静坐一会等来了顾蕴之与康信县主。康信见江家在书院滴血认亲,端得有恃无恐,拉拉顾蕴之,低问:“阿郎莫不是真错了?”
顾蕴之有些发怔,没有答话。
书院上下看看江大与江泯,哪里像父子?再看看顾蕴之与江泯,哪里不像父子?诸人心里直犯嘀咕。
山长暗暗摇了摇头,见人到齐,吩咐仆役将一碗清水放在桌案当中,学生中有机灵交头接耳几句,削了一根竹刺上来,笑嘻嘻道:“公正起见,公正起见。”
阿萁勾起唇角冷笑,江石看她这昂首的模样,低笑不已。
“阿泯,你为子,先刺手放血。”阿萁抢先道。
江泯点头,先对着山长一揖,接过仆役手中竹刺,刺穿指腹,几滴殷红的血滴入清水中。
阿萁又对江大道:“公爹,请刺血一验。”
江大大步前,学着江泯对着山长一礼,拿过竹刺刺了几滴血,那仆役睁大眼,看着血在清水中交融,失声喊道:“融了融了。”
山长看了一眼,道:“确实相融。”几个师、生也围过来细观。
康信大惊,挥开众人寒着脸上来看了看,千言万语噎在喉中,不忍看顾蕴之的脸色。
江泯回过头,看着顾蕴之静立在那,仿若抛在那一把孤影,二人相对半晌,最后,还是顾蕴之默默移开目光,唤康信道:“县主,归吧。”
江大过来拍拍江泯瘦弱的肩膀,江泯鼻中一酸,江大一如既往,小山一般地护在他的身后,多日的纠葛、委屈、无措、愧责都有可依之处:“阿爹。”
“你兄嫂帮你向山长请了三日假,走走走,回家见你娘,晚上陪阿爹吃酒。”江大搓搓指尖,血止了,却留着一点刺痛。
江泯也搓搓指尖,他也留着一点刺痛。
父子对视一眼,俱笑出声。
江娘子扶着婢女守在院门口,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似等了花谢花开,又似等三秋风凉,才看到自家马车归来。她看到江大亲自驾着车,江泯坐在一边车辕上,父子二人也不知说些什么,欢笑不已,她不由喜极而泣。
泪眼中江大将缰绳马鞭甩给江泯,弃了车,急步向她走来,她又想起初识之日,凄风苦雨,何等有幸,才与君相逢。
姬殷听手下回报,颇有些吃惊:“滴血认亲竟真作不得准,阿汜,你虽不学无术,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他对面的少年郎衣垮发散,歪歪斜斜地倚在那,得意非常:“舅舅,愿赌服输,可别赖账啊,你要是赖账,我就找几百个乞儿在你王府大门前乞食唱曲儿。”
姬殷凑过去,勾唇笑道:“楼淮汜,你好肥的胆,敢讹诈起我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