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照例要去搞卫生,这次叫上的是隔壁寝室的哥们。羊毛在我们打扫的时候又跑来唧唧歪歪,批评我昨天没把桶子扫把撮箕收好,工作不负责任,要求我这次做得更好。去他的吧。我是不会再去洗那亭子的。要去他自己去。
搞完卫生。我们走出大楼,经过那亭子我又不禁多看一眼。依旧是树荫下不动声色的亭子,冰冷的水泥墙壁,密封的空间,与世隔绝的酝酿着什么……我不敢多想,转头就走。
夜里。
我在一个噩梦中挣扎。我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穹顶、冰冷的墙壁、暗暗流动的光线,广阔而密闭的空间,我的身边有一个人,我看不起清他(或者她?)的脸,可是他一直在对我说什么,他好像在劝说我去什么地方。他不停地说着,用一种谄媚的、阴险的、恶毒的声音,我很讨厌他,更害怕他,但不能摆脱他,因为我始终不能面对他,他总在我的身侧身后绕动。有时我甚至要被他说服了,跟着他去,但对他的害怕抵消了我的服从。我声嘶力竭地拒绝着他,想打他、踢他,但没有一丝力量……我告诉自己,这是个梦啊,这是个可怕的噩梦,我不应该害怕,……醒来啊李,醒来我就能摆脱这个讨厌而可怕的人,快醒来,快醒来……
我神经一松,睁开了眼,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带着回音像个肥皂泡一样啪地幻灭了。眼睛还有点迷蒙,我稍一转动眼珠,立刻全身毛孔发炸!!——月光下,一团黑影正立在对面胖子的床前,头已经钻进胖子的帐子……还没等我血气冲上头顶,那黑影像发现了我看见他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那绝对不是人的速度!)撞到我床边!我惊恐地看着这影子头抵在我薄薄的帐子上,模糊的身形在我眼前闪动!她!女的!头发在飘散,脸在帐子表面已经显出了轮廓,她的头在帐子上快速滑动,好像在找帐子的入口!——她想进来!不!我的喉咙堵着一团腥味,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但我发不出声,肌肉好像僵硬了一样,无法动弹!我的恐惧在体内爆炸!这团黑影马上就要扑过来……
“嗳——”我觉得我是拼尽全力尖叫了一声,但当黑暗在我眼前炸开,仿佛血液又重新注入体内时真正苏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只不过虚弱地发出短促的一声。我是真的醒了。闹钟鬼鬼祟祟的滴答,月光透过帐子安静地照在床前,厕所里的滴水,一切很正常。不过,我再不敢转动眼珠,我直瞪瞪看着我床上方那块天花板。我甚至不敢挪动一下身体,换一种睡姿。我知道,我是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平生第一次被噩梦吓住……
不对。什么不对劲。闹钟鬼鬼祟祟的滴答,月光透过帐子安静地照在床前,厕所里的滴水,一切很正常……很正常?不,少了什么。……少了什么?——胖子的鼾声!
但是我不敢去探究。我承认我内心的懦弱和胆小,一个噩梦就能让我不敢做出任何举动。我只直瞪瞪看着天花板,只觉得帐子不够厚实,只觉得明天要去买副厚厚的帐子再订一张床帘,这样睡着才安全……
第二天清晨,我才知道真正悲惨的事情就在我身边发生了。——胖子死了。就死在我身边,他的床上。他是在凌晨两点左右死的。他的尸体陪伴了我们一夜。陪着熟睡的瘦子和炮兵,陪着直瞪瞪看着天花板的我。
是炮兵叫胖子起床时发现的。胖子躺在床上,双目紧密,嘴唇大开,身体已经僵硬。医生模糊地说他是急性胰腺炎死的。但我知道这种病,是因为睡前吃太多油腻东西所致——那天胖子并没有吃什么。我还知道,急性胰腺炎的病征是全身血液凝固。医生也许找不出其他方法解释胖子为什么会全身血液凝固而死。
我知道,这一定与那个亭子有关。但是,我为什么会没事?如果那影子爬上我的床,如果我的血液像我当初体会的那样凝固……
人少了一个。日子还是接着过。陪着胖子的家人和女朋友痛痛快快哭过几次后,我发现我始终还是要回到这个问题面前。那天放学后,羊毛找到我,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李,”羊毛很做作的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啊,我知道,你们寝室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一定心里不好受啊。”
“嗯。”我想,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吧,因为这根本与你无关。
“要振作起来。不要悲伤过度啊。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羊毛惺惺作态地拍拍我的肩。我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羊毛喝了口茶,缓缓地说:“这样的事情,我们老师也不想看到。毕竟是一个生命。”(奇怪,我觉得他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是一个人的生命在我身边消失了)他接着说:“你看,你是个班干部,而且入党申请书也写了。有些事情你要起到作用。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吧,总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这个……”
我的血气一下子冲上来,冷冷地说:“张大文(胖子名)是病死的,不是自杀,不是见不得人的死。”
“我知道,我知道,”羊毛说:“但是一个学生在学校就这么死了,传出去……你不知道外面会有什么揣测,现在人心啊!我希望你为学校利益着想,一些事情不要往外说,也要督促其他同学不要往外乱传……”
我突然不假思索恶意问道:“杨老师,你知道张大文是怎么死的吗?现在有人风传。”
羊毛警觉起来,问:“什么风传?”
我说:“他在角楼前的凉亭那里……一个女的……”
“什么?!”羊毛失神了片刻,看看窗外那凉亭。
“那凉亭里面,有一个女的。她害死了张大文。”我恶意地说着。向这个道貌岸然、春风得意的书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一个秘密在我心里压抑太久了,我必须找一种方式把它发泄出来。
没想到羊毛噌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无稽之谈!无稽之谈!荒谬!荒谬!”
看到他那失态的样子,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但我还是有了一种报复的快乐:“我,我也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谁说的给我叫他来,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不负责任到极点!”羊毛恨恨地说着,看了我一眼,突然又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