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先上茶,周郎中一口未饮,这儿说是书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站着回话:“请王爷往户部却对帐。”
秦昭面上笑意不改:“去岁的帐都是平的,往何地征了多少粮食充作军粮,既有各府各县的帐目,入库时又有小吏的记条,去岁已经对过一回,今年纵是要问,也问不到我头上。”
周郎中是备而来,低眉垂眼,分明比秦昭大得许多,秦昭又笑得和气,可偏偏不敢抬起头来:“王爷三月回京,其中还有几回批条是王爷送上来,户部批的。”
“当日既然批了,帐目又怎会对不上?”秦昭依旧在笑,掀开茶盖儿撇一撇茶沫,饮得一口才道:“这条子该跟兵部却问,我如今在礼部供职,就是问也问不到兵部的帐目来。”
茶盖一碰,周郎中的袍子里便在淌汗,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他低头道:“礼部对帐在五日之后,王爷若是今日不去,五日之后也是要去的。”
第207章鸡毛
周郎中才刚到户部供职,升上从四品还是这几个月的功夫,原来从不曾同秦昭打过交道,在朝堂上值房中同秦昭照面,秦昭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朝中多有赞誉,都说晋王风姿有度,待人和气,从不发怒。
光是从不发怒这一条,就叫周郎中心里打鼓,怒者人之常用情,而笑者则不可测。他来了晋王府几回,闭门羹也吃了几回,眼看兵部对帐的时限就要过了,再不把人请了去,户部那一个更打发不走了。
这话一出口,就觉书房中一静,连香炉瑞兽口中暖烟都似乎一滞,周郎中若是不会审时察言,也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调到户部当了从四品。
心知这番必是得罪了秦昭,干脆把头抬起来直直看向他,咬牙顶着无形的怒意,跟着就诉起了苦水:“兵部的帐就只余下那几笔还没审准,本来条条道道都是清楚的,齐王殿下却有异议,尚书大人这才烦请王爷移步。”
秦昭眉间一动,面上毫无怒意,反而笑意更深,茶盖茶盅一声轻碰,把茶盏搁在金漆描边的几案上:“三弟去户部供职还管起对帐来了?这么说不是尚书大人请我去,是三弟请我去了。”
周郎中额角轻跳,无可辩驳,低头回道:“齐王殿下……少不更事,诸多事体,他都不懂得。”要不是他进来搅和,兵部对帐早就完了,按时限五日之后确是应当礼部对帐了,可工部还一笔都没报呢。
提起来怎么不生火,这位齐王殿下来户部之前,先太子就在户部,周郎中当时虽还没到户部供职,可有些事也能听说,先太子是一位性子粗爽的人,绝不在细处穷究,光是用人不疑这一条,就足够户部官员称颂。
齐下同他正好反着来,越是小处盯得越是细,大喇喇的插手起了国家财政,他分明甚也不懂,却处处都要邀功,显得自己聪明。
可就是这不懂才更容易闹出乱子来,后头又有个曾文涉,曾文涉从来都不曾着手办过细务,却处处拿住了规矩制度。有些事儿办起来,虽不在规章之内,却能上平下安,把事儿办圆了,怎么办还不是上下一心瞒住便罢。
齐王就是个愣头青,诸事不懂,只知道挑刺,拿着几样错处便去正元帝的面前邀功请赏,他来了户部没几个月,人人焦头烂额,值房里日日都离不得人,防着这位随口一问,就要看三前中的季度表。
看又看不明白,只知道拿数字衡量,也不管那一年有无水患旱灾,有无军工大事,上一季的结余不足,他就皱了眉头,倒似是他们这些人没有看紧钱口袋,这才不比去岁的节余得多。
人人肚里一锅苦汤汁,再添几把柴,那汤就熬沸了,咕嘟出来的泡都带着苦水味儿,也是实在没处说,齐王年长,万一是他承袭了大统呢?
连少不更事这样的词儿都说出来了,户部官员对秦昱的评价全在这四个字里了,卫善在大屏风后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秦昭一听见她笑,便含着笑意往那红纱后头望了一眼,刚刚胸中还隐有怒意,听见她这么一声笑,又懒洋洋的挨在大椅中。
那椅子上铺了黑狐皮拼的褥子,衬着秦昭身上锦袍,发间玉冠,可比原来瞧着要富贵气派的多,秦昭扣着手上玉戒道:“户部也不是当这一年二年的差,工部礼部还在报帐,今岁选官又多批了米粮,吏部也有一笔帐,这么个闹法,可别闹到千秋节,叫父皇不高兴。”
周郎中不住淌汗,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抹汗,礼部尚书同崔尚书交好,说了几回,今时不同往日,眼看正元帝的心思在皇后身上,要替皇后大办千秋节。
部里有齐王,顶上还有袁相,户部尚书一脸晦气,知道这是齐王要挑事,阎王打架,底下管他什么牛头马面都要遭殃,周郎中只好把姿态摆得更低,从袖中取出崔尚书的信笺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秦昭接过去看一回,搁在案上,崔尚书不声不响,却许多年都掌管着户部,这些年兵部要粮要钱,他也总能调配,两人也有过冲突,这回却不防卖他个面子:“三弟何时在户部?”
周郎中满面苦笑:“齐王殿下,时时都在。”小太监就在门口扎了根,一有人来就要报过去,秦昱立时便来了。
秦昭轻笑一声:“等天晴雪住,我去好好盘一盘这笔帐。”
周郎中不敢再问,难道要问这雪甚时候停,脸上变化几回,躬身退了出来,到底没闹得难看,晋王可比齐王说起话来要客气得多,急回户部,把话跟崔尚书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