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时不显,太子没了还得了个爵位,从此跻身进了京城头等的圈子,虽是乍然得了官位的,一时总有些鸡立鹤群,日子久了倒也安然,本来这些伯爵侯爷们往上数一代就已经是泥腿子出身的了。
甄夫人到底京城出身,宫变战乱的时候一家子还护得牢牢的,进宫那么多回,这会儿已经不怵了,看卫善来了,立起来点头打个招呼,两人在东宫也只打过照面,似这样同坐花厅喝茶还是从没有过的。
卫善笑一声:“不知道奉恩伯夫人爱吃什么茶,这会儿天色不早了,免得走了困意,不好上浓茶,沏得淡些。”
甄夫人同太子妃生得很是想似,都是一张圆团团脸,嬷嬷们说这是宜男相,若不是因为这个,正元帝也不会最后圈定了甄氏当太子妃。
她这会儿哪里还管喝的是什么茶:“都好都好,我们贞贞……我们娘娘从来都夸晋王妃是个宽和有量的人,若不然我也不会贸然过来了。”
卫善听了便笑,不绕圈子最后,她手头一堆事,也没人帮手,腰上又酸肚子又疼,干脆直话直说:“奉恩伯夫人这样的雪天还跑一趟,是为了甚事?”
甄夫人不意她这么爽快,心里倒松一口气,听女儿报怨宫里人说话绕上十七八个弯子,以为是在说东,其实是在说西,吃了许多亏,没料到晋王妃这么爽快,开口道:“我听说皇后娘娘要开粥棚施功德,各宫妃嫔都有捐粮,我们家也想添些心意。”
这是来问捐多少合适了,卫善也不瞒她,甄家家底不厚,是靠着正元帝的赏赐才立起门户来的,也不知道买了田庄没有,太子妃的陪嫁庄子约莫有个七八百亩良田,这七八百亩也是归了她娘家来管的,今岁收成大体收成不错,可要一气拿出这许多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母亲捐了一百石,余下的各宫妃嫔也没有越过去的,各王府都是八十石。”这数一报出来,甄夫人顿一顿,卫善也知道这些米粮对甄家来说有些吃力,可药材更贵,捐银子倒不如捐米粮。
太子妃不比民间寡妇失业,正元帝和卫敬容又都对她多有体恤,就算出了也还要帮补她,只这话不好立时就跟奉恩伯夫人提起,她久久打算不定,卫善撑一撑后腰,沉香出去了又进来:“辅国公使了人来,正在外头等着。”
奉恩伯夫人赶紧告辞,走的时候面上还有难色,卫善送了两步:“不急在这一时,这粥棚怕要开到年关的。”这雪还在下,除了京城之外,各地的灾报再有个五六日也该报上来了,粥棚一时撤不了,倒不急着叫人缴粮。
甄夫人满面感激之色,又觉得晋王妃不似女儿说的那样难相处,她一走,卫善便点点沉香,沉香吐了舌头,难得俏皮:“我看公主累了,往榻上靠一靠罢。”
王爷可是千叮万嘱不许公主累着,冬寒地冻的,若是这回累着了,下回更遭罪,落琼取了厨下刚炖好的燕窝来,卫善小口小口吃着,一碗燕窝吃完了,脑子里也有了主意。
除去开粥棚舍粥,还能往济民所里派医药,给抚孤院送棉服,把这些事一条条列下来,从城北最贫苦的地方开始着手。
不一刻肖管事身边跟的小厮便回来禀报,说已经在城北的光化门前开起了粥棚,自姓郑的木材商人手里要下了粥棚,补贴了一笔银子,那姓郑的木材商人怎么也不敢要,又听说是皇后娘娘降恩,更不敢伸手,还要跟着捐上二十石的米。
卫善又叫来了怀安,秦昭身边有管事,怀安跟着卫管家又跑了这许多地方,头回担差,便把济民所的事交给他:“城里一共几间济民所抚孤院,可曾受了灾,你和怀义两个带上人跑一回,把实数报给我。”
夜里秦昭回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办得有了规模,城西城北的粥棚都开了起来,永安坊长乐坊的倒还未开,正在斟酌,卫善披了件掐牙小袄,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腰后垫了两个大引枕,一把头发结成大辫垂在襟前,屋里点了七八盏灯,照得如同白昼。
秦昭一推门,就见卫善咬着玉管笔,捏着纸皱眉头,连他进来了,都没听见,秦昭一时好笑,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卫善这才抬头,笑起来:“二哥回来了?”
说着就要趿着鞋子下床,秦昭骑马回来,满身寒意,赶紧摆手:“我去沐浴。”泡热水把身上泡得暖和些,这才回来抱。
拎起那张单子一看,一笔字倒是规矩,可横里插一条,竖里插一句,都是她临时想到了加进去的,那字儿小猫尾巴似的越来越细,秦昭才要伸手拿笔,想替她添上两条,又收了手,点头道:“善儿写得不错。”
卫善斜睨他一眼,很有些不信,秦昭伸了手指头点一点:“当真不错,连六疾馆都想到了。”
鳏寡孤独废疾,此六种称为六疾,济民所和抚孤院都是从六疾中脱胎而来,卫善想了个化零为整的办法,与其一间一间的去跑,倒不如把这几样都放在一处,想了半日,从《礼记》里挑了这个名字出来。
事有轻重缓急,这些个是排在后头要办,先把粥棚支起来,卫善在六疾馆上画了一朵花,容后再办,各家的米粮冬衣明日就派发下去,再往后就等着官员上赞表了。
卫善趴在床上,肚疼腰疼,人也乏力,秦昭替她揉着腰,还夸她做得好,是京城百姓有福气,这才有皇后公主替他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