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小福子回来便把消息传到了卫善的耳朵里,卫善扶着肚子站起来,一叠声的叫来了唐九:“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在背后给王爷使绊子。”心里差不多有数,叫唐九去查实。
她俏脸一沉,两道眉毛挑起,唐九赶紧应了声,想也想得到是谁,建军户这事儿谁受损最多,就是谁的主意。
唐九才来了晋地没多少,张嘴就是一口晋地话,外头走一圈,谁也没拿他当外乡人看,学舌的功夫是个个不及他,这些话平日里王府里可听不着,书场茶楼里晃一圈,回来便禀报卫善。
把外头能打听着的都说给卫善听,刘刺史的浑名叫作油耗子,刘刺史惯会搜刮,上面打点的妥妥当当的,底下便玩这些把戏,苍蝇再小也是肉,他连条苍蝇腿儿都不放过,只要是能挤出来的油,通通都得喝进自己肚皮里。
这只喝饱了油的耗子,怎么还肯把油吐出来,卫善知道是他干的,唐九还特意跑了一趟清平县平乐县几个最先征召的地方,这流言是如何起来的,又是如何散播出去的,通通问来报给卫善。
秦昭自也在设法,可这本来也不全是谣言,若是这些民夫到了地方,看见建起来的屋子,清完的园子田地,一年里总有四五个月要轮兵役的,若是当了兵,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种地,加起来的战事也还是那四五个月。
从此便可免去一半的赋税,也不必再征徭役,年年还吃军饷,看见了好处,自然而然就肯了,可如今这些人还没能看见好处,就已经被刘刺史传出去风声给唬着了。
守边关,那是什么地方,十去九不回,村里还有这许多老人,个个都能说一说北狄突厥那些人是如何凶悍的,说起来仿佛他们都生吃人肉。
卫善听说这些,知道流言越是耸动便越是传得广,就算心里不信的,只要家里人信了,也必得拖着不许去当征夫。
卫善想了半日,刘刺史这法子还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谣言越传越凶,相信的人就越来越多,只凭一张嘴就把人给哄住了,只要乡民不肯,秦昭征不到人,边军落军户的事便做不成了。
无人清理田地,赶不上农闲的时候建房盖屋,又误了下半年的耕种,事情无法推进,卫善眼见如此,去找林先生拿主意:“可有什么法子,把流言平去。”
林先生摇一摇头:“没有法子。”
乡人愚钝,无人亲去永宁县看一看,张嘴便信了别人说的,刘刺史此时再减轻赋税,这些人就更不肯走了,只要家乡还能过活,谁也不肯远离故土。
卫善怔住了:“这可怎么办。”
第242章耗子
农闲的时候村间地头聚满了人,拿了茶缸子,或蹲或坐,商量着年末的时候家家凑些钱,好请个歌戏班子来,在村里搭起草台,热闹个两日。
去岁遭了雪灾,地里秧苗只活了一半,本来人人心焦,怎么算秋日里要交的粮都凑不出来,打的粮食大半全要缴上去,再留下第二年的稻种,一个冬天又要如何过活。
正发愁的时候,便有流言传开,说是刘大人体恤百姓,今年的粮食比去年缴的减去三成。一成都已经是虎口夺食,三成倒能过一个丰年了。
本来人人都不信,等越传越真,村中人托了亲戚一层一层去问,百姓不信那贴在村口大树下的黄白纸,拐着弯儿问到七亲八眷那儿,从县里的皂役口里问来了准信儿,确是少收三年。
十来个人都问一个穿短衫的老头:“你女婿当真这样说?”
老头子见人不信,嘴里啧啧:“怎么不是,我女婿可是跟着县太爷进出的,一听说就赶紧来告诉我。”伸出三根手指头,指缝又黑又黄,脸上却笑意:“三成呢。”
余下的便围拢了笑起来,又想着今岁可总算能吃上猪肉过年了,整个村里杀一只,在大锅里炖得稀烂,有什么放什么,人人能满满吃上一碗,那就是个丰年了。
二三十个人围着村口这棵老树扯闲篇,听见叮叮当当声响不住,远远看见个货郞摇着鼓进了村,是个年轻漂亮的后生,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个梨涡,有了年纪的妇人一看着他便欢喜,同他搭话:“后生姓甚?头一回走咱们村?”
年年这时节都有货郎挑着担子进村里来换收旧物件,这一个可算是来得早了,倒是原来没见过的生面孔,担子上针线布头绒花手绢都有,还有一罐头饴糖,这鼓声一响,村里的孩子就飞奔回去,把家里不用的东西都拿来换糖吃。
货郎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好性儿,果然有娃娃拿不堪用的东西跟他换,他刮刮那孩子的鼻子,东西收下,拿竹签子挑了一小角饴糖搁在娃娃手里:“去问问你娘有甚不要的,再来换大角的糖吃。”
换完了才转过身来施礼:“姓唐。”说着搓搓手,脸上有点可怜相:“头一回走,才刚置办的家当,要是有家里不要的,我都收,常来常往嘛。”
换了几件布丁旧衣鸡毛罐头的功夫,村里几个妇人便把他多少年纪,从哪儿来的,家里有没有婚配,全都摸明白了。
“你这个相貌口齿,怎么当货郎,该进城里去,怎么也能当个学徒不是。”七嘴八舌,没一会儿连年轻姑娘也转了过来,拿自己做的荷包绢子跟货郎换彩线,不住去看他抖出来的几件粗布花衣。
“当学徒挨板子,我姐夫当兵去了,姐姐拿钱给我置的担子,这一串走完了我就去永宁看姐姐。”唐货郎依旧笑眯眯的,问起来才十五六,跟着姐姐姐夫过活,姐夫有力气,姐姐又贤惠,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打眼看过去就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