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夫人一笑,眼中柔情涌现:“陈老板,我爹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愚公移山,夸父逐日,古人已经为咱们树立了榜样。当今天下,华人之中,缺的就是踔厉奋进、砥砺前行的愚公与夸父。”
在修夫人面前,陈宝祥一会儿觉得信心百倍,一会儿觉得前途无望,心情忽上忽下,忐忑不已。
不知不觉之间,贴身小褂已经被冷汗湿透。
“陈老板,我只想问你,钢刀加于颈上,你会怎么办?如果钢刀是在你家人脖子上,又会怎么办?钢刀在我脖子上呢?”
陈宝祥无法回答,毕竟,江湖人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
“不想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坐在一起喝茶,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只道天凉好个秋。”
陈宝祥十分惭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外面有脚步声响,旅馆的伙计轻叩房门:“客官,客官,有人送来请柬,请修夫人赴宴,落款是大竹英雄。”
修夫人开门,伙计恭恭敬敬地把一份青色的请柬递上来。
请柬面上,画着工笔的菊花与刀。
修夫人关门,把请柬放在桌上。
“请看吧。”
陈宝祥展开请柬,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句话:“修夫人见字如晤,我有好友从北平来,酒宴尚可,苦无丝竹之音。今晚宴请好友,约在醉得意楼。恳请夫人赏光,携琴一会,不胜荣幸。”
请柬的落款是“大竹英雄”的中文名字,小楷灵动,笔法沉稳,看样子是得过真传。
“是大竹先生邀约,就在对面,不会有问题。”
“陈老板,你糊涂不糊涂?日本人约在这里请客,是不是冯爷付账?我跟冯爷之间,势同水火,如果他对我不利,你会怎么办?”
陈宝祥一把抓起了攮子,但随即放下。
“陈老板,匹夫之怒,犹如蚍蜉撼树。你一个人能拼几个?你死了,下一次有事,我再找谁庇护——”
陈宝祥猛地站起来,紧紧盯着修夫人:“我只有一条命,事到如今,到底能怎么做?你说,我做,绝不皱眉头,绝不打退堂鼓,绝不做缩头乌龟!”
当他这样说,其实已经败了。
他是男人,修夫人是女人,如果一个男人向女人问计,就证明他已经方寸大乱,无法独当一面。
修夫人黯然苦笑:“对,你无法应付,所有国人都无法应付。南京破城时,没有男人能庇护一个女人,苍天白日之下,大城化为地狱。”
陈宝祥嘴里苦涩,低声说:“不要再说了,那是南京,这是济南,不是一回事。”
“当然是一回事,北平、津门、济南、南京、沪上……都是一回事。只要日本鬼子还在,南京屠城之战,随时都会开始。日本鬼子只有人形,没有人性,你知道吗?”
陈宝祥闭上眼睛,两侧太阳穴怦怦直跳,仿佛要爆裂开来。
他们谈论的是南京之战,但陈宝祥想的却是泺口灭门。
只有遭受过灭门之痛的人,才充满了对日本鬼子的刻骨仇恨。
“笃笃,笃笃”,有人再次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