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手里正拿着其中一块石头,沾了沾木桶里的水,压到一柄单刀的刃面上,以极精确的角度,一下一下地运劲磨着。
每磨一阵子,老人就将刀抽起来,刃尖对准石壁的火光,闭着一只眼睛细细检视,一会儿后又再继续磨刀。
老人极之专注,一直都保持着半跪地上的姿势,完全忘记了腿酸。只见他两腿脚腕处都被铁镣锁着,锁链连到了山洞石壁。
他始终专心地在磨刀,仿佛完全无视如家畜般被锁禁的现实。
在他眼里和心里,就只余下那刀刃的线条。
老人换到第五块磨刀石时,一个黑影在洞壁出现。
影子一动不动,似乎一直在观看老人磨刀。老人再换下一块石头时,才察觉影子的存在。他停下来。
「这柄刀子好吗?」影子说。声音因为洞壁的回响变得模糊。
「不错。」老人抹抹额上的汗,将石头放下,举起单刀从各个角度视察:「材质和铸工都属中上。平衡也好。只有几处瑕疵。」他指一指刀刃中段:「其中这里是个弱处,要是碰上重兵器或者铁甲,会有折断之险。但还不算严重。」
老人垂下刀,叹了口气又说:「不过比起你的剑,还差得多。」
那影子耸耸肩。「差在哪儿?」
老人一想到那柄剑,收紧了脸容,闭目不语。
大半年前被抓到这里时,老人本来决心,死也不会为这些人磨刀剑——正是因为自己,这伙比盗贼还要可怕的家伙才会给引到庐陵来。
——是我害了这地方的人……
可是当这影子的主人将佩剑递到他面前时,老人忍耐不住了。那清冷的钢铁,是他生命的意义。眼看着好剑而不拿起磨石,等于要他拒绝当自己。那比死更难受。
那柄剑,他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去磨。
老人还没有回答问题。那个高大而光头的影子在等着。
「是『气』。」
「剑气?」影子笑了:「我不相信有这回事。」
「只是我的叫法而已。你唤它什么都可以。」老人说:「总之是不容易看得见的东西。」
「从何而来?」
「最初是从铸炼师的心。他在冶铸时,心里想着要诞生怎样的刀剑,那念头就必然会贯注在钢铁里。」
老人伸出手指,抚摸那刀子的刃口。虽然还没有完全磨好,这刀刃已极锋利,但他指头轻轻滑过,丝毫无损,只因具有极细致敏锐的触感。
「然后就是用刀剑的人,日积月累的意念,同样会加持在兵刃之上,改变它的气貌。」老人沉默一轮,又补充:「当然,杀的人多,这意念就更强烈。」
影子微微点头同意。
老人当天第一眼看见这影子主人的佩剑,就看出死在剑下的人绝不少。整柄剑隐隐散着一股邪气。
可是那剑本身铸炼的形貌,又显现出一种极单纯而真诚的追求,纯粹有如冰雪。
老人知道这股精纯的锐感从何而来——他一眼就从造型分辨出,是武当剑。
正是这两种极端的结合,深深吸引着老人,无法抑止为它磨拭的冲动。
——透过剑,他更深刻感受到主人的可怕。
影子听了老人的解释,很是满意。
「你有什么缺的吗?随便开口。吃喝什么的,或者要女人都可以。还是要我找个活人给你试刀?」
老人摇头拒绝。为这种人磨剑他已经深感罪疚。如此在山洞里如苦行般劳动,也有点自我惩罚的意味。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人得意的玩具,到死都不会再自由。
那影子转身,缓缓往洞口退去了。
老人这时却又开口:「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说。」
「是什么?」
「那柄剑。」老人知道可能会被杀,但他无法按捺:「我感受得出来。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吧?」
影子的背项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