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唇角依旧弯着,可眼圈慢慢变红,她低下头,环住自己的膝盖,蜷成一团,像刚刚在水里那样。
周耀燃走回去,垂眉看她。其实他是没有资格去斥责她的。
莫瑶整个人都在颤抖,脑海里什么样的画面都有,天旋地转。她恨不能在这一刻失去知觉,这样就不会记得那样多的现场,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满目疮痍。她的眼睛看过的美竟没有残酷与丑恶来得多。
她怕自己又快要崩塌时,忽然进入了一个算不上温暖的怀抱。那人圈住她的肩膀,用同样潮湿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许久,她抬起头:“我腿麻了。”
他此刻脸上不再有怒意,手绕到她的膝盖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莫瑶将头搁在他颈边,低低道:“我只想和你一夜。情,你知道吧?”
“今夜你没希望,别想了。”
从游泳池回到房间,大约五分钟,莫瑶却睡着了。她浑身湿透,不换衣服肯定得着凉,于是只能把她叫醒。结果换来她一个白眼和一句:“不是看不上我吗?帮我换不就得了。”说完就继续躺尸了。
周耀燃一个电话打给吴秘书,要他解决这件事。吴秘书刚工作完躺下接到这个电话,内心是复杂的,几乎就想对老板说:人让你脱你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摆明就是莫小姐想上。你啊!然而,他还是安排了两个酒店的女服务生去莫瑶的房间。
女服务生工作的时候,周耀燃回自己套房洗澡换了身衣服,下楼时候,女服务生刚把莫瑶搬回床上。周耀燃谢了他们,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则在莫瑶床边坐下。
空调温度有点低,他抬手欲将被子拉上来一些,却看见了她胸口上方的一块疤,似乎是……枪伤。将伤疤盖住,周耀燃起身,轻声说:“做个好梦吧。”
拍摄任务完成,次日周耀燃下午的飞机回国。临走前,他还是想再去见一下莫瑶。约莫快中午,他去敲她房门,久没人应。碰巧隔壁lucy出门打算吃午饭,看周耀燃在,问:“您找莫瑶?”
“对。”
“啊,她昨天和我说接了一个利比亚的活,大早就坐飞机走了。”
周耀燃扣门的手紧握成拳,冲lucy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啊,是吗?”
两分钟后,套房地上砸了一地的花瓶残骸,周耀燃站在不远处,冷着脸来回踱步。
“马上给我订一张去利比亚的机票。通知副总,我要休假。”
“额,老板,你没签证……”
“嗙!”杯子又碎在了花瓶碎屑上。
吴秘书揉了揉额角,想着有几天没犯“不砸东西不舒服斯基”病了,以为新药有起色。果然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呐……
第九章
9
通过埃及边境进入利比亚,三年多前替她当翻译的法思开着那辆更显破旧的日产二手车来接她。他见到她露出和善的笑意,可以依旧抹不去一脸的愁云密布。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的生活没有变好,反而每况愈下。
“现在已经没有人关注了,很高兴你愿意来。”法思这样说。
莫瑶三年多前是经过导师介绍成为美国一家报刊的特约战地记者到利比亚来参与拍摄报道,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战争中的国家。这个地方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所以这次有策展人联系她说希望她能拍一组利比亚现状的片子,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从埃及边境进入利比亚,沿着地中海,这里本可以造起精致的房子,成为和希腊小岛一样令人向往的地方。然而,除了海,便是破败。这个国家好像停留在了三四十年前,而战争,让它再度倒退了十年。战争爆发那年,利比亚的gdp增长是负62。08%,惊心怵目的数字转化成图像就是这眼前颠簸不平的高速公路。
莫瑶这次的目的地是班加西,还是乌祖酒店。每到战时,总有一两家酒店会成为类似新闻中心的地方,而乌祖酒店在利比亚战。争爆发的时候,就担任着这样的角色。大堂总放着一块巨大的黑板,过渡政。府如果有记者会,就会在上面写上时间,当然,地点也在酒店内部。
现在热闹已过,和平却遥遥无期。酒店格外冷清,前台只有一个服务生在办理入住和接待。法思帮着莫瑶办理了手续,一边提醒她没自己陪同最好不要乱走,平素里治安算不上差,但炸弹袭击或小规模冲突还是时有发生。他把当地sim交个莫瑶,从她手里拿了报酬。法思和她约定第二天的碰面时间。
上楼收拾了行李,莫瑶推开窗,这条熟悉的街道更触目惊心。每一年甚至每个几个月的权力更迭,地区各行其乱,当初站起来的人们所盼望的东西并没有达成,这里还寻找得到前进的希望吗?
莫瑶晚上没出去吃饭,她离开法国前准备了许多饼干、水等速食品。这里的食物没少让她吃苦头,即使是超市里买的东西,也好似泻药一样立竿见影。有线网络速度太差,莫瑶晚上坐在酒店大堂看卫星电视新闻。
每次看新闻,都让她有种渺小感。这地球上活着大约70亿人,224个国家和地区,每一秒秒钟都发生着人这一生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每一秒钟都会出现一个影响后世的重大事件。她从前很狭隘,只想守着眼前的幸福,没想过出去看世界。后来出去了,反而更迷茫了,因为世界太大,好像哪里都不真正需要她。
“你说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酒店服务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莫瑶边上,和她一起仰着脑袋看bbc新闻。刚刚播报的是枪。击案新闻画面。莫瑶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它人。服务员扭头,冲她笑,他上了年纪,笑起来脸上纹路尽显,这应该就叫沧桑吧。
“人可以最善良,也可以最邪恶。”莫瑶回答。
“可是,我还是相信希望的。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相信会好起来的。”他拍着自己的膝盖,重复道,“会好起来的。”
莫瑶看着他,少顷,她说:“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