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您现在的身份尊贵无比,您是万岁爷身边的人哪!只要您能讨得皇上的喜欢,凭借您兄长今日的显赫地位,兄妹相见,那哪能还是问题?年妃娘娘,您就别钻牛角尖了,您一生气,一不高兴,皇上那儿就跟着担心,这不,奴才就来替万岁爷传达心意来啦,您宽宽心,快来喝口水吧,奴才给您从车窗的纱帘里递进来?您瞅着,这琉璃雕花水壶,可是万岁爷专用的,奴才伺候皇上也不少日子了,还从没见过皇上如此看重过人的!年妃娘娘,这水壶,您接着……”
说着,一个宝蓝色的镂空琉璃水壶从纱帘里钻出。年小蝶愣愣地接过,捏在手里,呆呆地打量着。一声不响地拔下瓶塞,把水都倒在膝盖上。塞好瓶塞,经由纱帘,把水壶又递还了出去。
“得嘞!”公鸭嗓开心的叫道,跑到主子那儿复完命。怀里多了两锭雪花银。
不想见的人终究还是要见。夜很深,可坐在椅子对面的男人仍纹丝不动,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意思。尽管垂着头,但年小蝶甚至不用抬眼皮,就可以看见那男人衣袍边角上的金色。呵呵,自诩是龙吗?君王就当真是上天的化身,是黎民万众的主宰吗?毋庸置疑,这是她身处这个时代的法则。否则,该如何解释这身穿龙袍男人的为所欲为?
几乎,自打他胤禛来到西北大营慰军的时刻起,凡落入他耳边飘进他眼里的都是军国大事。或是与她的那位好哥哥谈论西北回疆叛军如何剿杀干净;或是夸赞西北大将军王用兵之神勇麾下将士之无敌;或是与一干将士谈论起朝廷现如今面临的江南饥荒的灾情;或是仅仅挑高眉毛表示出对方不染殉职身亡事件的惊讶;甚至是在看到那日的刺客被灌上杀害朝廷钦差罪名的割了舌头的刘二虎的时候,脸上也是一片严肃。这种近乎刻板凝重的表情几乎是刻在了这位曾经被她唤作四爷男人脸上的每一处毛孔里。驻扎在细小的孔里化作标记。而看不到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成了皇上后,胤禛的脸就成了石雕塑像的代名词。然而,这仅限在人前。在白天。黑夜迷离的气息粉碎了这片冰冷的伪装。冰雪融化,石像凋落。此刻,凑在桌边灯光下看书的他,怎么看,都和那个曾经的四爷没有区别。虽然是在看书,可细心的小蝶注意到,自打常喜奉茶离开的一个时辰前开始,这假石雕手里的书就没翻过一页。虽然,他一直低着头,看起来读得津津有味。
男人,都是些虚伪的东西么?微微摇晃脑袋,小蝶心里默叹。很快,她又想到年羹尧,忽而脸上一红,额头前倾,双手不安地十指交叉摆弄,变得更加局促。发烫的红霞刚退,才一抬头,就与眼前那双迷恋的眼睛撞在了一起。啊。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从椅子上站起的时候,芙蓉般的脸颊变得惨白。
“请皇上恕罪,小蝶身体羸弱,疲乏之至,怕是无法再陪万岁爷秉烛夜读了。”
一边说,她一边极为庄重地朝男人福了福,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礼仪与规范。
然而,听话者却不买这礼仪规范的账,眉宇间被涌现出好大一团怒气填满。看得出来,若不是他竭力克制着,简直就要当场发飙了。
控制好你的情绪,胤禛,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敌人。收起所有的愤懑,惊吓到她显然不是你的本意。
男人这么告诫自己之后,才变得平静下来。铁青着脸,他开始不说话,但憋了不到一会儿,突然连珠炮似的开腔了。
“什么?你说什么?小蝶?难道你还没搞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吗?是的,朕现在知道了,其实,光看着现在模样的你,也就知道了。你不喜爱那些华贵的首饰服装,取下来,不带便是,这是——是朕给你的——自由”
停顿了半晌,他才从嘴巴里吐出这两个字,好比没牙的老太太非要啃鸡腿般千辛万苦地困难,才说完,他脑子一热,后面的话就不受自己的意识控制了。一种从没经历过的热呼呼的感觉电击到他的身体。下一刻,四肢透骨的冰凉爬往他的心脏。痛。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连从没施舍给任何人的“自由”他都给她了,她还要他怎么迁就她?对她这次离京的不告而别,拒绝接受封诰圣旨这么大一件事他都勉强忍受下来了,她还要怎么样?这真的是他所能忍耐的极限了。是的,他可以允许她偶尔的调皮,间或的任性,以及这几天时常在他眼前做出的眯起眼睛低垂下头的爱理不理的神情。只要不出一个范围,他都能默许。但是,只有一个禁忌她不该犯。只有一个道理,她不该忘。那就是,她所做的一切都必须以接受他为前提。自从接受他琉璃雕花水壶里的水开始,她就该清醒。明白他是她生命中唯一主宰的真理。该死的,她该做的只是点头,微笑,甚至适时向他卖弄一下风情,像他后宫里的众多佳丽表现出来的千篇一律的举动一样,不是吗?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成为天子的另一半更让人骄傲的呢?富贵,荣华,爱恋,他能给她一切,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作为一个君王,他不是那种只会浪漫地端过一个木盆叫她看盆里月亮影子的男人。他会叫人连夜挖凿一汪清澈的湖泊,陪她月下泛舟。美好的奢想总是虚幻。在得到她之前,一次次水中望月的挫败感总会刺伤他满腔的柔情。眼前这次的痛楚达到了极致。超越了曾经之前所有的失败记忆。突破了他所能忍耐的底线。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一声不吭?”他怒吼的声音逐渐提高,突然站起来,挺着后背,一步步朝她走近,
“我不会逼你,我不是强盗,更不是野人。小蝶……你不要后退……更不要露出害怕的表情……我……你……你该死的,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会叫人犯罪!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句话,他大吼一声,搂住她的细腰,低下脖子,深情地覆盖上那两片温软的花瓣。
她扭动着身体,吃力地伸出手捶打他的胸膛,却无异于螳臂当车,很快被铁腕固定在背后。明亮的烛光被夜风吹得晃动了一下,可丝毫没妨碍到地上两个影子间的亲密。夏夜清新的气息透过窗缝溜进屋内,带来了青草与果实沉睡的呼吸。周围那么安静,偶尔响动的也只是屋外大树上一只慵懒的蝉振动翅膀的低鸣。
胤禛几乎就要醉了。方才所有的不满与怒气都在这甜蜜(他单方面认为)的吻中消逝于无形。空离了许久的思念寻觅到了目标,稍稍的接近更加满足不了被他束之高阁许久的激情。好像一只贪婪寻找蜜糖的棕熊,本身已是饿得饥肠辘辘,在伸出熊掌捯饬的时候,意外发现手掌上沾上的蜂蜜,你说,野兽会放过食物吗?
棕熊对蜜蜂,似乎一直都是以大对小,无往不利。但别忘了,貌似弱小的东西并非都是被囫囵吞下的对象。小蜜蜂的尾巴上还有尖刺。年小蝶也有她的武器。如果,她的牙齿算作武器的话。是的,她咬了他。狠狠的,不留情的那种。胤禛捂着嘴低叫。声音虽不大,却仍惊醒了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常喜。
这是在四川巡抚的巡抚府上。正巡抚方不染殉职,副巡抚巴尔烈暂时接管。不大不小的动静不仅招来了随侍的小太监,还包括数十个侍卫。除了御用的之外,还有巡抚这天夜里当值的。这一小伙人循着胤禛疼痛的呻吟声因为职责所在而匆忙闯入,得到的却不是受惊需要保护的皇上而是大清天子怒不可遏的黑脸。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统统给朕滚出去!”
没得逞的不满理所当然有了发泄的去处。威严的面具又戴在了胤禛的脸上。看着常喜以及侍卫等众人跪趴在地上诚惶诚恐的模样,抬眼又瞥了眼被自己咬得嘴角带血的男人,小蝶闭上了眼睛。没有希望了!一切都消失了。活着,即使继续呼吸,也不过顺应历史,做个年妃的空架子,做个眼前恶劣男人的禁脔罢了。等待在我前方的道路崎岖得几乎看不见任何出口。这条道是越走越窄了。活着,还有意义吗?再接着,她忽然想到穿越来此处的场景。不禁心头一动,有了主意。低着头,想着心思,正挨着众人跪拜离去的身影也想一同离去的时候,却是又被恶魔之手卡住了咽喉。她走不掉了。
“朕没叫你走。”吼叫过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沙哑。命令意味不容置疑。忽然,小蝶明白身穿龙袍的胤禛和那个四爷之间的区别了。有了另一种身份的他手捏权力法器,已经站到金字塔塔尖的顶端。于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出身于汉族的女子而言,他俯瞰她的面貌中便又多了一道色彩。这种色彩是紧紧依附于那道龙袍所带来的。变换着不可一世的光泽逼迫着她,蔑视着她,以绝对的骄傲对她鼻孔朝天,同时存在着即使弯起一根小指就能叫她屈服的强大力量。
那么她的答案呢?她能做到威武不能屈吗?她不是大丈夫,更不是君子哪!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如果可能的话,更不愿生活在历史既定的阴影之下,随着既定好的变迁波浪摇摆起伏。她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有自己的幸福需要捍卫。这就是她至今还存在于世的目的。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忽而想到数月前与李灿英攀爬京郊悬崖高山时手掌腿脚间的无力,想着自己如何咬着牙一步步在他的陪伴下闯入这片漫漫戈壁无人区,想着自己如何与他险些就在沙漠中迷失方向丢了性命,想着想着,聚集在眼中的湿意就凝结起来,化作泪滴,在她还没感觉到之前,滑落腮边。
她拼着性命想要守护的东西,到头来,仍是没守护住,想到这儿,泪水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