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禩的话还没说完,就惹得老十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接着小风又听到清脆的拍击声,想来是老十大笑之余,用手拍打在允禩肩膀上发出的动静。
“哈哈哈……”老十又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笑声,用依旧带着好心情的浓浓鼻音道,“八哥这药丸改天也给我配来一些,好叫我收藏在府中,免得将来碰上……也好……哈哈……有备……无患嘛……哈哈哈……”说到末尾,他竟是又忍不住拍着手笑了起来。
允禩等他笑得差不多,假咳嗽数声,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手指叩击着桌面,斜眼看了看也回头朝门看的老十,闪烁起同样疑惑的眼睛,问老十老九为什么还没来。老十抓耳挠腮,想了会儿,说是恐怕老九还在为春香的事没解开心结,躲在家中闭门思过。允禩听到“思过”两字冷笑出声,一手猛拍早已失去知觉的大腿,叹息道,“唉,我本以为老九是咱们兄弟几个当中能看得开的,没想到……没想到……竟也是个实心眼……”老十听了不做声,好半天才抬起头兜着看床上谢小风的眼光看了允禩一眼,暗道,还说别人,你自己不还是一样?闭上眼一手托着前额这么想着,忽然,敏贞如鲜藕般白皙的容颜在心中一闪,咯噔一声,老十睁开眼,后背全是冷汗。
这时,屋外又响起敲门声。隆科多猎犬般的声音传来。允禩吩咐着让他跟着下人先到前厅喝茶等候,等脚步声消失,允禩才开始了自己的正题。
“十弟问得好,你既能问我为何会在今日邀请五公主心采来府里做客,就表示你现在凡事已学会用脑子了。孺子可教也!嗯,好,你且说说,依你看,我为什么要请这个瘟神?”
允誐迟疑了会儿,开口道,“怕是……怕是……八哥想借助这‘烂菜心’如今的身份与地位吧……”见允禩朝自己微笑,顿时高兴得又往下说,“人人都知道‘烂菜心’是同老四要好的……所以……我想……八哥……可能是要有什么事情央请她代为周旋?!”
停留在允禩嘴边的笑容很快消失,平日里让人觉得亲切随和的五官被阴森森的气息覆盖,在允誐的面前变得狰狞起来。几乎是向发泄似的,允禩的眉毛僵直,惨白着脸,低着声音说道,“十弟为何不说得更直接些?看来,身为残废的我如今已沦落到需要巴结老四身边之人的地步了!”
允誐见他发怒,不由惊慌万分地跑到男人轮椅身旁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他食指指着头顶,向轮椅上的男人赌誓,说要是他老十有轻蔑八哥的这份心,就叫他不得善终。允禩冷着脸依旧不说话,允誐急了,抬起手腕,张开手指,猛地朝自己脸上扇了过去。接着,又是马不停蹄地几下,直到允禩气急败坏地对他喊停,憨直的老十这才停下自抽耳刮子的动作。
看着允禩向自己招手,老十依言在轮椅旁蹲下。
抚摸上对方脸上青紫交加的手指印,捧着满是胡须渣子戳手的下巴,允禩握紧另一只拳头重重砸在腿上,自怨自艾道,“不,不是你的错。是八哥,是八哥的性情变了!是八哥不好!是八哥的错!”
注视着允禩眼里的泪花,允誐伏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允禩把他的头拦在怀中,拍打着他的后背不停安慰着。“哭吧……痛快地哭出来吧……这难熬的日子……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心里不痛快的人多了……”
男人哭泣的方式与女人不同。他们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好比启动快,刹车灵的新下线的汽车;女人就不同,她们的哭泣是持续性的,即使中间偶尔出现暂停,但隔了一会儿,又会接着抽泣、呜咽、断断续续地让声音渐强或渐弱。这种哭泣方式若比作汽车的话,则只好比作过了报废期怎么急刹也刹不住的类型。
就在谢小风为男人的落泪感到唏嘘的时候,屋里突然变得安静。眼泪被隐藏,由眼泪引发出的力量正在起伏的胸膛中积蓄。吞了口口水,允禩的声音主导了屋内的空气。他开始解说起约见五公主的真正原因。
“‘烂菜叶’除了是老四的红人外,很快,又要多一种身份了……是的……她就要嫁给年羹尧!老四目前最结实的臂膀,最得力的肱骨之臣!别……别……急着点头……十弟,你先听我继续往下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关于这位西北大将军……的事么,对,对,对极了,现在,终于等到能让我们把这件事完全捅出去的时候了!”
老十突然跳起,咋呼道,“什么,八哥,你把年羹尧和他妹妹乱、伦的事告诉‘烂菜叶’了?”
“嘿嘿……你以为我这么傻?就算我肯把这事儿说给要当新娘子的人听,人家也肯信?‘烂菜叶’可不是没心机的人;我们和老四敌对的形势仍然令她十分忌惮。也是合该着这个原因,我才借着郭络罗氏的名义给她下的请帖……唉……老实告诉你,老十,八哥我该说的都说了,该点到的东西一样没落,哼哼,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听说……老四那位疯婆娘病愈,老四借机大摆筵席,邀请众多亲友到宫中欢聚,其中‘烂菜叶’和年羹尧都在邀请名单之列!”
摩擦着手掌心的老十两眼被允禩的一番话点燃,闪现出比身旁蜡烛还亮的光芒。夜间嗖嗖的凉风沿着窗檐门缝钻了进来,老十走到允禩背后,把他连人带轮椅推到了木炭烧得正旺的火盆跟前。两人张开手指,伸到火盆上方烤火。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屋里只听到风簌簌的低吟和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干脆断裂的声响。听不到说话声的谢小风正要在这股热烘烘的暖气中睡着,忽然,被男人低沉的叹息惊醒。
这个叹息她听得再耳熟不过了,就像年小蝶听见某人咳嗽一般,女人天生的灵敏向来不会在这方面出错。
允禩又一次开口。只不过这回,他把嗓门压得很低。
“十弟,你知道隆科多来作什么?”
允誐摇头。
“我告诉你,”看了老十一眼,允禩垂下眼皮,低头假装看了会儿跳跃在火盆里鲜艳的火苗,反复着手心手背又烤了会儿火,一个字一个字极慢地说道,“大事就要上演了!”
允誐一惊,问是什么事。
允禩朝他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在宫廷的宴席上,老四当众宣布,说是三日后,将在法华寺置办一场佛事,预备为心采和年羹尧祈福。到时,老四会亲临寺庙,与法华寺的主持,咱们的老朋友觉明,一起主持佛事!”
“此话当真?”允誐如兔子般跳起老高,站好好把允禩的胳膊抓得生疼。
“哼,当然,这也是我宴请心采的目的之一。接近中枢位置的人总是能得到常人得不到的消息的嘛……”
“啊……觉明……觉明和隆科多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而且隆科多他……他他……他刚刚就在我们屋外!八哥!你这消息来得可靠么?我……我是说……那烂……那心采……不会对我们撒谎吧?”
“绝对不会。这个虚伪的女人我最了解,关系到她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弄错!这件事是她亲口得意洋洋地告诉我的,当时她那副陶醉自恋的模样,我看得分明,不会弄错。”
允誐点点头,手贴脑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他低叫一声,“说道此女的虚伪,我完全赞同,但听下午府里的人来报,说什么这‘烂菜叶’学识渊博,不仅识得八哥偏厅里诸多藏品的来历,还文绉绉地能说出如武王伐纣、风水之术的些许来源……啧啧……我就奇了怪了,想当年……她不过是跟在老四后边的一条跟屁虫……从来没好好读过书……她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难不成……几年没见……当真她变得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文韬武略兼备了?”
允禩捂着嘴巴偷笑,边笑边手指着允誐摇头,“我刚刚夸你肯动脑子,怎么这会儿,突然又问出这么个傻问题了?”
傻问题?挠着后脑勺,面庞黝黑的老十皱着眼睛看向脸被火光映红的男人诡异的笑脸,仍是不解。
允禩微笑着一语道破玄机——“你忘了,这‘烂菜心’的前任额驸是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