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蝶还没真正分辨出这个声音的时刻,她瞥了眼灿英,注意到他紧握双拳,身体颤抖的模样,立即,她刚放下来的心被狠狠揪起。突然间,她脸如死灰,一把抓住 灿英的胳膊,问,是不是敌人追过来了?
灿英不说话。沉着脸,弯下腰,忽然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一手捏着弄折的剑尖,一手握住剑柄,猛地双手抖动,突然,咯噔一声,长剑被生生撇断,断成两截!把两截断剑紧握住,灿英低吼一声,俯□,朝“狗洞”冲去。
小蝶眼眶一热,转身跟在他后边,声音颤抖,“来不及了,是吗?”
背对着她奋力使劲儿的男人不开口。断剑戳刺石块缝隙的动作更加猛烈。
绝望的泪水终于掉落。哇地一声,小蝶刚开口,却被转过来浑身被汗水打湿的男人紧紧捂住嘴。李灿英凶狠却温柔地瞪着她,用眼神向她暗示。在那双闪亮的眼睛里,小蝶读懂了他的含义——“不许哭!如果不想这么快被敌人发现,如果不想立即害死你的哥哥的话。”
然而,小蝶仍没有急刹住。不得已,灿英转动了下的手腕,进一步用掌心贴住小蝶的双唇,叫她张口咬住。就这样,咸咸的,混合了眼泪的液体一股脑儿地被吮吸,小蝶难受得要命。嗡嗡的声音逐渐放大,变得沉重而整齐,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一个士兵的声音在小径前方响起,小蝶才调整好情绪。她扭动了下脑袋,让灿英把手拿开,可他却没有反应,仍然如石雕般蹲在她背后,岿然不动。望了眼右手边昏迷的年羹尧,听着灿英急促的呼吸,小蝶的心跳加速。
“报告十三爷,这边也没有发现!”那个士兵如是说道。
“嗯。”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鼻音。沙沙的有节奏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小蝶知道,大批的军队正朝这边靠近。她回头望了眼灿英,这时,他才把手掌从她的嘴边抽回。
十三他们在找谁?是李甲他们吗?既然此刻十三以及朝廷的大批军队能出现在这里,是否就意味着胤禛又重新回来了呢?死一般静寂的法华寺,现在,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呢?
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徘徊在小蝶的脑海,相互挤压着,堵塞着。她透不过气。
灿英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试图传递来伪装的镇定。他们两个人蜷曲着身体半蹲在“狗洞”前,
相互沉默着。他们的视线的焦点对准远处刚刚点亮的火光,哆嗦着眼皮,默默注视着。
十三脸上的轮廓被火把照亮。这时,小蝶看清楚他就站在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十三手下的士兵陆陆续续集合到这里,汇报出彼此都未有所发现的结果。巴尔烈也来了,只不过不再坐在担架上,而是平躺着,远远看,他小山峦一般的肚皮上缠绕着许多白纱,似乎受了重伤。
巴尔烈被一个士兵扶起脑袋,沙哑着喉咙朝十三开口,“连尸体都一个个找过啦,多铎要真是活着,也必定被我们找到啦!十三爷,你就别再如此兴师动众啦!哼,这个胡来的大内侍卫总管,要我说,哼,为国捐躯算是他的造化了!此番若不是他的一意孤行,肆意妄为,我们这边怎么会中了敌人的奸计,差点儿全军覆没不说,还险些让万岁爷也身陷险境?哼,多铎,他死了最好!就是因为他,我肚子上才挨了李甲那厮飞射过来的羽箭!哼,要不是他抓着皇后在我身旁大呼小叫地吸引了李甲的注意,哼,别说一个李甲,十个二十个都被我手中的长矛戳在了脚底!怎么,你们不信?哼……”
巴尔烈挤着脸上堆积起来的肥肉神情激动不已,喷射出来的口水肆无忌惮地朝众人的脸上洒落。几个靠近他的士兵不敢躲避,允祥倒是立即侧过身体,歪着脑袋把身体移动了另一边。巴尔烈瞅着大家不以为然的表情,着了急。顾不上肚子上的伤,他猛地直立起上半身,从站在担架旁一个士兵手中夺过一根通体雪白的长矛,抓在手中,用力比划着在半空中挥舞。长矛矛头下血红的缨子迎风飘动,在火光的照射下分外夺目。
“将军小心!”他身旁的几个士兵见状,不由担心地大嚷。十三也紧皱住眉。巴尔烈唬着脸,撅起嘴,伸手抹了把被血迹、汗水、尘土覆盖住的脸,挺起胸膛,抓住手中的长矛,手腕忽然用力。长矛被抛到了他的头顶!在众人的惊呼中,长矛如活了的蛇一般,竟在半空中红扭动起身体,旋转成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花朵。火光给这朵大花镀上了玫瑰般的颜色。
“嘿嘿,怎么样?”巴尔烈伸直胳膊,掌心摊平,在众人眼花缭乱中接住了由天空中坠落下的长矛,“不是我巴尔烈夸口,哼哼,这点……这点肚皮上的小伤,根本不值一提!连一盘小菜的分量都算不上!顶多,顶多算是开饭前的、手指甲盖般大小的、小点心!十三爷……你们大家伙儿都看见啦,我可不是在吹牛皮!哼,这些讨人厌的军医,非要弄这些娘们儿用的纱布往我身上裹……其实……我早就没事啦……”
说着,他竟然扯住肚皮上的白纱,做出要把它们撕掉的动作。
这下,不光是身旁的士兵看不下去。十三发了话,他唤巴尔烈作“胖子”,并叫他适可而止。
但撒泼卖弄使了性儿的骡子哪是如此乖乖听命的?这不,巴尔烈撕扯纱布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更快了。他剥离纱布的动作是那样粗暴,好像手掌下的皮肉不是他自己的一般。他的眼神逐渐改变,疯狂得宛如屠夫拿起长刀瞄准手下的牛羊一般。小蝶撇过脸,不忍往下看。
可是随之而来的“哇哇……”的尖叫声,又把她吸引。这时,她注意到巴尔烈肚皮上纱布上逐渐隐现出的殷红。伤口迸裂,鲜血外涌。巴尔烈吓得身体软倒,瘫在担架上张着嘴巴,连声哇哇大叫,似乎已不再会说话。担架旁的几个士兵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如筛糠般瑟瑟颤抖,若不是被冷静的允祥一声喝斥,吩咐他们赶紧抬着担架送到军医那儿重新上药包扎,巴尔烈伤口周围的血说不定会在他们长久的呆愣中流干。
吵闹的人终于要走了。就在士兵抬起担架准备离开的时刻,允祥忽然抬起手,朝他们做了个手势,接着,躺在担架上方才神气活现在宛如一条死鱼的男人听见下面的话语。允祥悄然地告诉巴尔烈,说,“搜寻多铎,不过,是个借口……”
“咕哝”一声,巴尔烈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正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允祥使了个眼色制止住。他又贴在他耳畔继续道:“你想,一个侍卫总管的生死会被万岁爷放在眼里?老实告诉你,多铎的尸体早就找到……”
当听到多铎的死讯,欣喜立即沉入巴尔烈眼底。这个细微的眼神立即被允祥会意,拍拍巴尔烈的肩膀,他说出他的思绪。“是啊,胖子,没人再和你抢头功啦,你可以安心地去包扎了。”
送走巴尔烈,火把下的人群恢复了宁静。允祥低着声音在交待着什么。小蝶与灿英虽然听不太清,但从十三与士兵的模样却看得出,知道,他们仍在继续执行搜索的命令。只是,他们在找谁?会不会是残余的李甲之流的反贼?风呼呼地吹着,把周围光秃秃的树杈撩拨得哗哗作响。然而,这样大的风仍然没有把小蝶与灿英心中这个属于自欺欺人的微弱的梦想熄灭。小蝶这样想是因为她的天真;灿英这样想则是因为他缺乏临敌的经验。
允祥话里暗示的呼之欲出的含义被他们两个同时忽略。
紧接着,意外发生。昏迷不醒的年羹尧开始梦呓。他喊出的名字很快叫小蝶脸红。灿英立即身体绷紧,表情高度戒备地盯住不远处的十三。他松开小蝶,悄悄摸索起地上的断剑。
十三此刻敌友不明的身份令灿英犹豫不决:
“一旦双方对峙,该由他先亮剑吗?”
他不禁回想起离开东边大屋那时的情景……
“没错!性情中人的十三爷是与他达成了默契,决定放掉小蝶!成全她与他的哥哥相见!可是……人心这种东西,谁有能一直确保它永恒不变?这个担保人的风险太大,没有人情愿。况且,他李灿英和十三爷接触的机会不多,彼此算不上十分的了解。男人式的默契如何,没有言语的约定又如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甚至被排挤在道德界限之外的多余物从来就不受任何的约束。一旦缔结约定的一方翻脸,另一方只能干瞪着眼接受被耍、被骗的后果!
“秘、密世界里的规则潜伏在水底,就像自然界看不见的手一般,毫无是非道理可言。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十三爷与皇上胜似亲兄弟的关系。或许,十三爷的一时脑热造就了他们两个男人间的侠气的约定,然而,当这股脑热消失了呢?皇上,终归将在允祥的心里占据地位,让十三的脑袋清凉下来。兄弟的手足之情将如潮水般高涨,尊君的敬畏感更会让十三有负罪感,这时,十三还会如在东边大屋时那样对着他眨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吗?”
接着,他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