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变得极轻,从老燕王坐上皇位起,她便再也不敢在这个父亲跟前肆意妄为,就像晋阳公主所教,历代君王皆忌讳功高盖主,因而要懂得收敛锋芒。
皇帝静坐于殿内,“臣护先皇后殿下灵柩出殡归来,请圣躬安。”赵希言上前屈膝跪伏道。
皇帝正襟危坐,低头看着眼前磕头跪伏的孩子,抬了抬手,“起来吧,这一路,来回奔波数千里,燕王可辛苦?”
“护送母亲灵柩入陵长眠,是臣为人子应尽的孝道,臣不觉得苦。”赵希言回道。
皇帝拍了拍手,尚膳监的膳食便一一呈上,父子二人皆在服丧中,故而上来的菜肴皆为素食,亦无酒水。
“坐吧。”皇帝道。
“谢陛下。”赵希言谢道。
左右撤下,殿内再无外人,然孩子的一声声陌生称呼,让皇帝觉得格外生疏,又回想起张氏的遗言,他并不想父子如此僵持,然又拉不下老脸。
“昭陵修得如何了?”皇帝趁着吃饭之余,开始找机会与孩子说话。
“地底已全部修建好,母亲的梓宫也已至天府星位,地面上的工程浩大,恐还需几年时间才能竣工。”赵希言如实回道,“母亲生前喜欢牡丹,臣便做主,在昭陵御道两侧差人种植了牡丹,未事先与陛下商议,还请陛下责罚。”
听到赵希言的话,皇帝放下手中的筷子,长叹了一声,“牡丹啊。”
张氏钟爱牡丹,这便让皇帝想起了往事,“你母亲初入王府时,我为讨她欢喜,借职务之便前往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曹县,给她带回来了数千株颜色各异的牡丹,摆满了整座在京的旧燕王府,她这才有了第一次笑颜。”
说着说着,父子二人开始伤怀了起来,皇帝忽然怀念起过往,张氏对自己不愠不火,多年来都一直保持着清冷,直至有孩子降临。
“谁成想,你母亲走得如此早。”皇帝按着自己的额头,眼里满怀悲伤与遗憾,“甚至……连我心中藏有多年的疑问……我都没来得及询问。”
皇帝喜欢与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这毫无疑问,世人皆知燕王夫妇恩爱有加,燕王惧内也早已非秘闻,然深居简出,难以露面的张氏,却很少被人所知,百姓们知道她还是因她是燕王之妻,因封后时间极短,遂也无后宫福泽天下的功绩,崩逝之时,百姓们无动于衷,而只有至燕封地之时,才有百姓哭临王妃。
但无疑问的是,张氏曾喜欢过青梅竹马的先帝,后被迫嫁于新帝,捡回了一条性命,而后又将所有的爱都倾注于孩子身上。
赵希言看着悲痛欲绝的父亲,想起了晋阳公主所告诫的话,仁孝皇后刚逝不久,皇帝的留恋的余温尚在,便要抓住这一段时机,重塑父子之间的情感。
赵希言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将一条帕子递上,“爹爹。”
帕子上绣着牡丹,那是仁孝皇后给自己的孩子所袖的,跟皇帝身上穿的衣裳一样,都绣着同样的纹案,皇帝颤抖的接过,赵希言便道:“娘不在了,还有孩儿,孩儿会一直在爹爹身旁,天下人都还要倚靠爹爹庇佑,爹爹更要保重身体才是。”
听到孩子的安慰,皇帝忽然软下了心,“燕春阁那名花魁……”
“她救过儿的命。”赵希言回道,以为是皇帝将其召入宫中,于是跪伏在皇帝跟前恳求道:“请爹爹网开一面。”
“我当然知道她救过你的命。”皇帝道,“也知道她仰仗你的威名让整个楼阁躲过了兵变。”
“爹爹……”
“我让她入宫,只是让她老实待在宫内,宫跪森严,没有人能够在戒律之下肆意妄为……”
皇帝道,旋即抬头,认真的看着赵希言,“你是我的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那些试图挑拨皇室关系乱政的,都是痴心妄想。”
皇帝的话,让赵希言一愣,直到皇帝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牌子,那是属于燕王世子的身份的玉牌,“世子的玉牌是随便能给人的吗,还有你母亲的东西,随随便便就给人,也该涨涨记性了。”
并非是赵希言随意相送,而是有难言之隐,昔日自己几番垂死,身无它物,这才将信物做抵押。
“二郎。”皇帝慈爱的唤了一声。
“诶,爹爹。”看着玉的赵希言回过神来抬头应道。
“你太心慈了。”皇帝道,“尤其是对于女子,这是你好的一点,但也是不好的一点。”
随后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盯着赵希言仔仔细细的看道:“你与你母亲,真像啊。”
“孩儿……”赵希言低头喃喃道,“只是不想滥杀无辜。”
“哪怕知道她将来会害你吗?”皇帝问道。
“孩儿自入京以来,困于城内与恶人周旋,这期间,已经让许多无辜之人殒命,包括那日春和宫的火,但这些并非是孩儿的本心。”赵希言道。
“那你习武的目的呢?”皇帝又问道。
“力量。”赵希言抬头肯定道,“可以用来摧毁,同样也可以用来保护,自己所爱与爱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