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后,两人继续敲开下一户的大门。说来奇怪,路上并不见很小的孩子玩耍,访过的孩子都有十几岁,在家里做农活。
就在两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之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小张。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更为黑亮。听完两人的诉求后,他咧开嘴笑了,居然说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周倩倩这才想起,昨晚他一路无话,只顾开车,安静得好像黑土地里闷声锄地的老黄牛。
小张说,自己念过高中,由于是在市里读的书,所以会普通话。至于为什么肄业,周倩倩没有追问,她想无非是需要辍学打工、补贴家用。在东北的乡下,也有无数个“小张”们。白鸽的表情始终是惊讶的,他无法想象城市的背面还有人正在过这样一种生活。
“我想,带你们去个地方。”小张很轻地锁好门,“走吧。”他把两人领到一个茅草房前,比刚刚走访过的人家还要破。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屋顶由于震颤簌簌落下许多灰尘。屋内看起来许久无人打扫,遍布积灰和蛛网。
屋内角落有一口地窖,周倩倩曾在乡下祖辈的家里见过地窖,多用来冬天储存土豆、白菜等可以久置的农蔬。小张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牙签,熟练地撬开锁。白鸽对这个黑皮糙汉诸多不放心,他让周倩倩原地看包,自己则跟在小张后面爬下地窖。
爬了许久,白鸽的名牌鞋再次踩在地面。“当啷”一声,近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入口处的微薄光亮并不足以使他看清。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眼前景象令他惊得倒退一步。
那是一个衣着不整的妇人,手脚被铁链牢牢锁住,豁着牙齿,发出阵阵呜咽。
第26章大山里的孩子(二)
“这间茅屋是村北头那个叫杜国忠的老汉儿盖的,地窖也是他挖的,用来养他这个媳妇。”小张的声音低低地坠进每个人的耳朵,“起初她和杜国忠住一起的,后来邵通总有外人来——就那种清一色的名牌车队,杜国忠就把她藏到这里来了。她是被拐卖来的,村里人都知道。”
“一,二,三”小张掰着手指数,“七年了,她被逼着生了六个孩子,都被送走了。”
“送去哪儿了?”镜头后的一个声音问。
“幼苗福利院。”小张回。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小张下意识看向周倩倩,“我”了半天,才慢吞吞问,“领导,可以给我打码吗?”
镜头后的白鸽抢先回答:“你放心,我们不让你露脸,也会给你的声音做变声处理。”
“谢谢。”小张重重点了一下头。
小张本名张翼,无论在当年北大入学名单还是云南日报上,都能查到他的名字。他并非高中肄业,而是在读北大时中途辍学。那可是北大啊。周倩倩的心脏倏然一疼。眼前浮现当年y大招生考场上那空空的半页试卷,她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道题目。
而他们脚踩的地底下被圈养的女人,是张翼的大学同学,叫李小娟。
“那一年,我和李小娟是从这座山里唯二考出去的大学生,我们商量了一下,错开报考专业。她报了北大社会学,我报的心理学,都考上了。小娟的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当年靠写信交流,小娟把录取通知书复印了一份邮寄过去,也不知他们收到没。”
那年村里大摆酒席,男女老少身穿彝服在他家门口跳舞,篝火燃了三天三夜。市委领导和村长把他二人风风光光送上进京的火车。本以为这是光明的开始,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黑暗的浩劫。小张说,“第二年,小娟跟研究生学姐做一个有关贫困人口调查的项目,小娟提出可以取邵通的样本,这样正好还能回乡看看。”
小张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艰难地说:“然后,就在走访的过程中,她被杜国忠强奸了。”
“起初我不知道这事。调研组回京那天,我去车站接她,却只看到那个研究生学姐。我问她,小娟呢?她说小娟丢了。”
“我马上回邵通,挨家挨户地找,甚至去河道里捞了几遍——”小张指了指地下,“最后,我在这里找到了她。”
他立刻报了警,可还没等电话接通,村长王祥就带人找到这里来。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他爸爸张泽天。
“他们劫持了我爸,刀对着他肚子,说只要我敢报警,就把我爸攮了还不许我回北京。”小张惨淡一笑,“就这样,我辍学了。”
“你现在都做些什么,呃——”白鸽措了半天词,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工作?”
“织背篓和香包,每周日挑到集市上卖。”张意平静地说。
白鸽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周倩倩踹了他一脚,他了然地闭了嘴。
周倩倩:“当年的事,你有保存什么证据吗?”
张翼:“有的。我刚找到小娟时,她精神状态还正常。我让她写了一封对杜国忠的指控信,放我家了,我带你们去拿。”
他蹲下,把地窖重新锁好,起身,背对着他们走了出去。明明是同龄人,却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周倩倩盯着他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悲哀:张翼的翼,也是折翼的翼了。
小张家住村南,离茅屋很远,却离杜国忠家很近。张父在午睡,三人撩开门帘,蹑手蹑脚钻进去。小张家不大,却十分整洁。空气里静得只能听到脚炉燃烧的哔剥声。卧室里一张书柜式写字桌,上面放着一些教材和名著,周倩倩一眼看过去,看到好几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注意到她的目光,小张扯出一抹凉凉的笑,悄声说:“我想学侦探破案,然后帮她。”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