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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小小的龙珠峪,白见喜家抢牛这件事不亚于二战时期岛国广岛上空投下的原子弹,威力巨大的冲击波让故事的细节在村庄每一个角落里飘荡着。

镜门下的人们忽而相互“咬着耳朵”、忽而又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统一了口径似的嘴里全成了白家、林家还有崔家那摊子烂事情。讨论从最初树生和玉芬的事情转入到了政治话题上,村长成了焦点中的焦点。

几天后,当大讨论升级为不再是单纯的民事矛盾的时候,村长便被口头儿上拉出来接受了审判——是他阉割了龙珠峪的文化;是他束缚了堡子的发展;是他真的该被替代了。。。。。。准确的说,这种批判不光是在镜门外,是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里都在进行着。

一场闹剧之后,龙珠峪陷入了批判与被批判的漩涡,同时也因崔建国暂时缺席村部陷入了无“组织”状态。这种状态对于堡里的大多数人是不疼不痒的,也有一部分是不愿看到的,还有几个人是盼望已久的——这几个人里,首当其冲的就是村会计林春雨了。

这几天,春雨有事没事在分析当前的局势,分析着自己的对手和还有老村长可能的走向。他已经试着去过一次崔建国家了,他是打着去安慰的旗号踏进他家门的。崔建国接过他买的一条烟放在炕上后,用一大堆不着边际的牢骚话把他打发了。他懊恼的出门在院墙上狠狠的唾了口唾沫,以此作为撇下那条烟的回报。他这样做了之后,转身又笑了笑——虽是损失了一条烟,可也算是有收获没白来,那就是确定他崔建国肯定是不干了,这点儿他是掌握了最最先知的一手资料的。

既然崔建国不干了,那下来的竞争对手就是小琴,还有治保主任张大庆和书记张大寨?小琴即使想往前扒拉扒拉前程,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暂且无关紧要;张大庆这个张家的半个领导人,已经在堡里沦落为治保主任,也应该没什么障碍。书记张大寨虽是张家领导人里的另一半,但他一向是个和事老、不愿管闲事,心慈面软不是个当一把手的材料。那,要再有的话,就是。。。。。。他靠在小琴家山墙上琢磨着,在圈子里挨个扒拉着。。。。。。突然,他脑子里浮现出了林树民的身影。林二爷?对呀!这个连镇长都敢顶撞的林家二少爷,或许才是接下来最危险的对手。这么想着,他决定得去摸摸这个愣头青的底。

他的脑子里刚这么一想,一旁的门“吱扭”一声开了。小琴探头出来,但马上又缩了回去,随着又“吱扭”一声有把门关上了。实际上,还没等第二声关门声响起,春雨已经转身,大踏步的往家里走去。

他进了自家屋门,把去年过年买的蓝色四兜外套从柜子里拉出来,铺在炕上端详了一下套在了身上,又拿起鞋刷子在灯芯绒布鞋上刷了几下子后,炕沿上扯过帽子在一只手里摔打了几下戴上走到穿衣镜前端详了一下,学着老村长的样子挺了挺干瘪的小肚子后出了门。

正如他所料,林树民正蜷着一条腿坐在大青石上,胳膊肘拄在大腿上手腕子抵住腮帮子在发呆。外人看来,这个年轻后生现在的形象简直就是个大英雄,可他自己或者说在镜门里却是个罪人一般的角色。父母亲和大哥一起盘坐在饭桌前数落的他半碗饭没吃完便出来了。这么看,这个英雄的心是烦恼的,简直是烦透啦!可跟谁说呢?有谁能够理解一个冒失鬼英雄的内心世界呢?他凝望着远方微风中光秃秃晃动的白杨树,

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事情的经过。

“林二爷!想媳妇儿呢?”

林春雨过来坐在了一旁,嘴里洋洋呜呜的来了一句。

“那是你们老枪杆子天天琢磨的!我还没跟你们入伙儿呢。”

林树民回敬了一句。

“嗨!天天堡里人都在夸你是个英雄,你看看你愁眉苦脸的相,不般配!”

“这你就不懂了,英雄的外在实际上是给别人看的。他自身的委屈有谁知道?哎,麻烦死了!”

“麻烦啥?说点儿正经的哎,我看老崔是真的不干啦!这个村长位置呀,非你莫属啊!有啥想法念叨念叨?”

林春雨说罢,翻着两只小眼睛斜视着林树民的感应,他是想从他哪怕是轻微的眨眼间捕捉到这个愣头小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林树民把腿放下来,两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说:“我现在是家里的罪人,哪有心思琢磨这个。不感兴趣!”

“真不感兴趣?我看这会儿全堡里就你最合适了!”

“上回不是说了吗?我这会儿的任务是把镜门里的经济搞上去,这是十五那天跟我哒我妈面前吹了牛的。当官儿我不适合不在行,我要是当了官儿,就我这脾气,镜门里还不成了一锅豆腐脑?你当吧,堡里的情况你最熟悉,几十号弟兄又都听你的。你要能把堡里闹好了的话,别说说媳妇,啥都有了!”

春雨听树民这么一说,两只眼睛里冒出了从未有过的光芒,说是孙猴子刚从炼丹炉里刚出来时那两道金光有点儿夸张,但绝对是他平生以来看这个世界最五彩斑斓、颜色最灿烂的一次。啊!伟大的世界,一切皆美好,万物皆有灵;阿弥陀佛伟大的龙珠峪!阿弥陀佛伟大的松塔梁、伟大的老张爷!伟大的林树民不干这个差事,就保佑我林春雨顺利当上村长吧!。。。。。。。这么想着,他嘴角上不自禁的露着抑制不住的微笑,赶紧又用手使劲儿捂着嘴把嘴角往下扯了几下,但放开手的刹那又翘得更高了。

林树民一旁看着他的表演心里好笑。以他来看怎么不懂得面前这个瘦小个子的心呢?瞅着春雨满脸的笑容,现在他理解了刚才他的一通恭维的问话的用意。哎!真是应了那天喝酒时他说的话了,水很深啊!可水再深,也是在自己的心里深,与不想淌水的人无干啊!

“放心吧,咱哥们儿说了就算,我不掺和大队里的事儿!可丑话说在前头,你当了村长可别胡来,大寨叔啥都不管,将来还是你一把抓,别跟我镜门里过不去!”树民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二爷说的啥话?咱俩谁跟谁,放心吧。还有个事儿我跟你说,既然你不当干部,你不是要搞经济吗?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榨油吧!”

“榨油?玉芬姐榨油我也榨油?我哥闹得一出戏人家玉芬二话没说,我这会儿跟她对着干?你这人净出馊主意!亏得老崔带了你这么些年,真是,哎!”树民马上否定了他的提议。

“嗨!没说清楚。我是说机榨油!不是跟她一样的工艺,是机器榨油。夜里个摊儿上刚传开,张大寨坝上他大姨子家回来说的,已经嚷嚷的沸沸扬扬的了,可谁都不敢下手。你还不知道咧?我跟你说啊,要是你能把这个闹成功了,那可就是龙珠峪头一份啦!别说他崔建国,就是五个崔建国绑一起也顶不住你一个林树民啦。那时候,龙珠峪首富!那是啥劲头儿?还愁娶媳妇儿?啥都不愁了!”

“三句半不离本行,都成口头禅了,职业病啦你们?”林树民笑着说。

“嗨!别打岔,跟你说真的呢!到时候我搞政治你搞经济,咱俩的关系还能差了你的?你想想啊。别怨我天天把说媳妇儿挂到嘴上,你是没到时候咧,到时候跟你说,眼儿绿了看着母猪都有冲动的**,看见电线杆子都他妈有感觉,更别说看见御姐儿圆乎乎丰满的后墩啦!可惜料了!让你哥给耽误啦!好几年了我就琢磨,哎!真他妈人比人气死人呀!我恨你哥!他要是考不上我跟你说树民,哎!就等的跟我们入伙儿吧!到时候看我咋收拾他!说起这事就耳朵儿眼儿里冒火!”

“哈哈哈,都快当村长的人了,听听你说的话!聊起女人来,口疮都跟着笑开了花似的。哎!龙珠峪可悲呀,打跑了个要饭的,下一任居然是你这么个货。看看你们这帮人里头,不光是有跟你一样土匪似的,也有老实的,有更老实的窝囊了的,更有自卑的不敢见女人的,有见了女人两个眼珠子瞪得二尺长快掉出来跟人家屁股后头追到家门口的。哎!看看今儿你这打扮儿,能说心里没个准备?啥也别说,你那天说的老帮菜占着茅坑不拉屎啊,你上来总的有个想法吧?我老师讲过脱贫,可我们这深山大沟里拿啥脱贫?那啥让你这杆子弟兄娶上媳妇儿?要是单纯意义上的当官儿过瘾,捞个肚儿圆我看没啥意思!还不如赶上驴车收点儿粗粮倒卖一下赚钱逍遥自在。”

林春雨听林树民说完沉默了。一副长者的气势低落了下来,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消失了。是啊!当了村长怎么让堡里富裕起来,怎么脱贫致富?他这几天仅仅停留在争权上的思谋开始下探,莫名的开始顺着林树民的思路往上爬。这个感觉在他脑子里过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大爷林喜盛口中最胆大最冒失那么简单,而且这种勇气之后深藏着一般人不容易洞察的谋略。难道这就是人常说的有勇有谋?他抬头注视着林树民小声说:“没别人就咱俩说,你觉着我当行吗?”

林树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顿了下说:“我是不善于搞政治,不善于斗心,累!有那空儿搞搞经济,当前堡里缺钱儿。你看啊,娶不上媳妇儿也好,媳妇儿贵也好,还是娶了媳妇儿厉害也罢,都他妈的是一个字闹得!”

“穷!”林春雨顺口接着答道。

“对啦!说别的都是假的,不管谁当这个头儿,让人们过得上好时候才是王道!话又说回来,这会儿不像前几年了,分开队各干各的了。穷,也不全是大队里领导的错,主要也是封闭信息不通,人们胆小没见识。你当了这个官儿,这穷的叮当响小偷来了都气哭了的鬼地方。要想把这地方弄富裕了,没两把刷子真就是架火上烤鸭子啦!这么多年你最知道?玉芬她爸容易呀?他也想弄好,可这弄好不是嘴上说说,不是少睡觉带领大伙儿去耪地能实现的。眼下又来了个明老师、明国汪,你知道原先吃了、喝了、拿了、走了就皆大欢喜了,住大队部对门儿啥我不知道?可这会儿不行啦,不容易呀!这几天你还没看出来?往后糊弄着糊涂着当官儿难啦!你要有思想上那个准备。”

林春雨依旧沉默着,翘起二郎腿伸手把鞋扒掉,手握着光光的脚上来回滑动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林树民一番话的分量把他的脑子填的满满的,甚至都有些放不下了。他脑子里想着那天白家院儿里的情景,对应着林树民的话分析着——看来,崔建国抬屁股挪开的这个位子上爬满了荆棘结满了蒺藜。自己的屁股够不够硬?来时思谋这个位置的单纯性开始在他心里复杂起来。

又坐了好一阵子,春雨才起身,向林树民微微笑了笑迈着两条小短腿架着单薄的身子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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