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敏没有料到,大哥居然开口就让他们一家人都留下来,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心酸,忍不住就流了眼泪出来,忙用帕子拭了,对范朝晖道:“大哥真会说笑,就算我肯,霄儿也不会肯的。”顾云萱下半年就年满十六,会正式娶妻。他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成家立室之后,断不肯再住在外家。
范朝晖对顾云霄的印象不错,点头道:“霄儿是个有志气的。以后跟着则哥儿,自然少不了他的前程。”又劝范朝敏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太多,也是无用。”
范朝敏听大哥夸自己的儿子,也是满心欢喜,忙道:“借大哥吉言。我们霄儿跟着世子,也能多些见识,以后为世子办差,也能让大哥和世子省点儿心。”
范朝晖端起茶又喝了一口,道:“则哥儿快回来了,我还有事跟他商议。”这是在催促范朝敏有话快说了。
范朝敏见范朝晖情绪不错,对霄儿也青目有加,就长话短说,道:“我是想先跟大哥通个气。等霄儿成了亲,我会带着霄儿一家和萱儿出府另住。这王府后院的中馈,由谁来主持?——大哥到现在,身边都没个人,也实在不象话。”
而绘歆虽然现在还在王府里“病”着,可是她早已嫁为人妇,早晚是要回谢家的。
范朝晖低头看着脚边的地上,似在沉思,并不接话。
范朝敏见大哥这次居然没有一口回绝,暗暗觉得有戏,就鼓起勇气,又道:“阿蓝如今是风存阁唯一的管事大丫鬟。只是她眼看就要成亲,以后就算回到风存阁当差,也只能做管事妈妈了。大哥身边,总不能用这些媳妇子来服侍吧?——而现今四房的丫鬟,一个伶俐的都没有。也不知范忠是如何挑得。”
范朝晖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范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大哥,不是我做妹妹的,手伸得长,故意要管你的屋里事。只是你是我们范家的宗长,身系北地安危,你对先王妃情深义重,守了也快有两年。若是实在放不下,再守一年,也尽够了。——男子对父母亲长之丧,也只守三年的孝。大哥莫非要把先王妃,置于父母亲长之上?”
范朝敏这话说得很重,将大义lun理抛出来,想让范朝晖松口。——就算不纳王家女,也可以纳别人家的女。,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老去,到死身边都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范朝晖抿了抿唇,抬头看着范朝敏,正色道:“等你走后,这王府后院的事,可以暂时让绘绢打理。等绘绢嫁了,则哥儿也该议亲了。等他娶了亲,自然不愁没人主持中馈。——至于我,年岁老大,身子最近也大不如前,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范朝敏急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范家,本来就子嗣单薄。大哥若还是……还是……这样任着自己的性子来,我们范家,范家,就算是……也不能千秋万代”
范朝晖抬手制止了她,道:“我们范家,还有则哥儿。你放心,则哥儿会给我们范家开枝散叶的。”
范朝敏听见大哥这么说,就只有苦笑而已:“大哥,你真的忘了?——则哥儿,是四弟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真的不为自己想一想?”范朝敏以己度人,觉得侄子再好,也比不上亲子。对男人来说,更是如此。
范朝晖当然不以为意,端了茶笑道:“这些事情,我早说过不必再提。——你今儿是怎么啦?”
范朝敏见大哥是要端茶送客的样子,只好起身道:“大哥精明能干,我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王家想把他们家的长房嫡长女王萍送进来,伺候大哥。”又主动说道:“这王萍,是霄儿未婚妻的姑姑。前几年订了几门亲,都还未过门,男方就没了。——人都说她命硬,也有人说她,命格太重,不是一般人家消受得起的。王家也只想先把她送进来 ,给大哥做个侍妾。以后若是生了儿子,再给个名分也不迟。”把霄儿也抬了出来,只望大哥能看在霄儿份上,给王家几份体面。就算看不上王萍,王家是世家,人多,总能挑出一两个合心意的。
“王萍?”范朝晖皱了皱眉。他倒是不在乎克不克夫的名头。他范朝晖,才是命格最硬的。——试问天下间,有谁的命,能硬过他去?
只是王萍这个名字,着实听起来有些耳熟。王家当然是北地数得上的豪门世家。当年同周家、吴家和郑家并称北地的四大新世家。而周家已经被他灭了……
想起这几家,范朝晖有些恍惚:那段日子,虽然腥风血雨,波诡云谲,只因有她相伴,再苦的日子,他都甘之如饴……
范朝敏见大哥突然不说话了,目视远方,眼神苍凉,以为大哥是心有所动,便接着道:“大哥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范朝晖点点头,目送着范朝敏下了二楼,自己也慢慢地上到顶楼。
看着风存阁顶楼的这间屋子,他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在这里,度过了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短暂,却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刻骨铭心,什么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只是,他明白得太晚,又做了太多的错事……现如今,就算是那人已不在了,他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跟别人在一起。
他也曾经强迫过自己,要为大业,为宗族着想。可是,他发现,他能强迫自己去数日不眠不休地征战沙场,却无法再强迫自己,去面对另外一个女人。
这世上的确有人,比她更年轻,更美丽,更柔顺,更得体。只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她们,都不是她。——纵有太多的好处,可是只要有这一个缺点,范朝晖发现,他就完全不能接受。他以前牢不可破的坚定信念,已经被她的死,彻底改变。他这一生,再无法跟任何女人在一起。这是他欠她的债,他要用自己的余生,来偿还。
则哥儿兴冲冲上楼来的时候,看见大伯父正靠坐在他惯常坐得落地大窗前的软榻上,一只手覆在脸上,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绿翡步摇……
则哥儿认出那是娘亲的首饰,心里有些尴尬,便在门口放重了脚步,又大声对楼下叫道:“阿蓝,给我和大伯父上茶再拿些点心过来,我一整天没顾上吃饭,快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