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没走几步,见着一辆眼熟的车,还有护工推着轮椅进急诊的背影,关琛叹了一声,给顾屿报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看到。
关琛:完,瞒不住了,江总来了。
第85章有妈妈撑腰
宋槐京相当焦灼,他片刻也不想松手,但被迫松开了。因为唯一一个有资格分开自己和顾屿的人出现了。
江女士或许已经冷静下来了,悲痛惊慌之后怒火到达顶峰,当着宋槐京的面不好发作,于是顾屿被叫去了外面。
淋雨受伤折腾了半晚上,顾屿脸色很差地在门外挨骂。
应该是挨骂,他听不见,但从江阿姨脸上也能看出来很生气。玻璃窗外,顾屿背对着自己,护工张姐在旁边劝阻,大概是在劝江阿姨别生气,从江阿姨一刻不停的嘴皮子就能看出来她有多上火。
江阿姨没那么喜欢自己,宋槐京从来一清二楚。
即便是什么世交,他对自己的接受更多也来自对顾屿的爱屋及乌。
人心的复杂他早明白,不是骨血至亲,再怎样亲热也只是因为体面和多余的善良,危及己身的时候,人人都明白亲疏有别,规避风险。人和动物的天性是一样的,群落中一起捕猎的伙伴随时也可能变成竞争食物资源的对手,母兽喂养两个幼兽,资源有限遇见危险的时候,非亲生的那个当然会被先一步舍弃。
宋槐京变成这样的凶手不止一个,谁都明白这个事实,顾屿自然也明白。
失血过多,顾屿头有点晕,他靠着医院的墙壁半眯着眼听江女士说自己莽撞,说自己不应该。
他没什么力气耍嘴皮子了,只在江女士说到宋槐京的时候掀起眼皮:“妈。”
越过顾屿,江女士看见里头紧张盯着顾屿背影的宋槐京。
顾屿说:“他也是很要紧的人。”
江女士已经急得哭过一场了,是有些口不择言,可也不过说顾屿不应该以身犯险而已。她说顾屿应该分清楚轻重。
明明里面的人应该听不见,顾屿却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宋槐京脸上有没有失落。他想,里面的人估计很紧张地盯着自己,恨不得马上叼回窝里。
他轻声:“最要紧的人。”
江女士眼泪再次忍不住:“什么人会要紧过你自己?难道妈妈就不是最要紧的人吗?”
顾屿头晕目眩,仰着头看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勉强提起精神:“您当然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你怎么能……”江女士哽咽,看见玻璃后盯着自己的宋槐京,像丛林中戒备人类的受伤幼兽,江女士咬了咬牙:“你要是出了事,妈妈该怎么办?”
“妈妈以后就要没有家人了,你知道吗?”
顾屿有点鼻塞,不知道是因为江女士话里令人鼻酸的真切的爱,还是因为半夜惊魂淋了雨有点感冒。
要是他头脑清醒,这种时候就应该放软姿态说好话,不要提起江女士的伤心事。可他或许是被宋槐京的喜欢纵容到了,他说:“五年前,您抱着我爸的遗体说不想活了的时候,我也差点失去最后的亲人变成孤儿。”
江女士的哽咽停顿住,顾屿低下头掉下来一颗眼泪,砸在地上很快就看不见了。迟来的埋怨在今天得以显露丁点。
江女士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想起当日,心痛之外愈发难以接受:“这怎么能一样,妈妈那时候……”
“我没有怪您,我是想说……”顾屿强挤出一声低笑:“这有什么不一样呢?您爱您的伴侣到了什么程度,我又为什么要去斟酌什么轻重缓急?妈,要是我能斟酌他的轻重,我何必带他回来见您?”
“要是他是这样的人,我何必拒绝您想给我的那些人?”
他嗓子里有压抑的哭腔。顾屿没什么能发泄情绪的对象,他从来都是冷静强大的,唯有在宋槐京跟前脆弱过,却也不会这样掉眼泪。只有面前,和他的血肉至亲,生养自己的人面前,才能这样卸下伪装,松懈脊椎,脆弱地掉眼泪发泄劫后余生的恐慌。
但也很少,顾屿从小就不怎么示弱,早早独立,更是从五年前那天开始变成了江女士的依靠。所以此刻的脆弱才更显得沉重。
明明应该是敞开心扉的时候,但这个话题过于尖锐敏感,比顾屿出柜的议题还要沉重。
顾屿说没怪自己,可他挂在心上,怎么就算不怪呢?他们母子都是这样聪明的人。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好些话,平日里只有丁点征兆,藏在玩笑里压根不会示人。要求他衡量轻重的人自己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偏偏还严于待人,要他时刻理智。所以此刻,顾屿那句轻飘飘的话里就像带了几分报复。
江女士也抹眼泪:“所以妈妈抛弃了你一次,你就要抛弃妈妈一次吗?”
“您又多疑了。”顾屿掉完眼泪抬起发红的眼,又将那些翻涌的不甘心压下去,他避开矛盾,又恢复往日不大正经的样子,不再计较这些——也从没有真的计较过。
顾屿从没强求过别人,他从来只强求自己。
云淡风轻是他的伪装,所有人都以为他果真是那样潇洒随性的样子,实际上他的不甘心他的反骨从没消失过,这个阶层灌输给他的一切价值观他从没认同过,所以他拍拍屁股毫不在意地丢下旁人羡艳的一切离开,一点不提自己怎样不凡,偶尔他会希望自己庸俗——他也认为自己确实庸俗,只是被模具禁锢,有了一些不合适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