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上,亲爱的。他是在这座房子里认识辛西娅的。在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辛西娅的意图以前,仅仅为了礼貌来看看,对他说不会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不过他这个人总是自己觉得怎样对就怎样做,不论愉快还是不愉快。”
吉布森太太不等丈夫说完,就急不可待地对话中的一部分加以批驳。
“弄明白辛西娅的意图!我认为她已经把她的意图说得相当清楚!这个人还要干什么?”
“他还是不相信那封信不是出于一时的心情而写。我告诉他信里的话是真的。但我觉得不便对他说明引起辛西娅那种心情的原因。他相信他能把她引导到原来的态度。我不相信他能,也对他这样说了。当然,他要完全弄明白,就只有问辛西娅本人了。”
“可怜的辛西娅!我可怜的孩子!”吉布森太太伤心地说,“当初居然叫那个人给迷住了,遇到这样的麻烦!”
吉布森先生两眼闪动着怒火,但他紧闭嘴唇,只是用比呼吸还要低的声音说了声:“那个人,哼!”
莫莉也为父亲话中的个别措辞感到扫兴。“仅仅为了礼貌来看看!”真的如此吗?“仅仅为了礼貌来看看!”不管是不是只为了礼貌,反正没过多久他来了。莫莉明显地看出,由于过去的关系,他见了吉布森太太极不自然,而且看出他实际上心里一直很苦。吉布森太太对此当然是毫无察觉。她一味洋洋自得:一个报纸上争相报道的人,一个卡姆纳老爷及其一家都感兴趣的人来拜访她,对她表示相当的尊敬!
莫莉穿着她那件好看的白色病号服,半似看书,半似做梦。六月的空气清澈宜人,花园里百花盛开,树木一片葱绿,这么好的时光里坐在窗口说是看书,实是借口,何况吉布森太太还不断地打搅她,讲她织的毛衣花样。午饭后,正是传统的走亲访友时间,玛丽亚领进了罗杰·哈姆利先生。莫莉霍地一下站起来,然后羞答答不声不响地原地站着,只见一个长着胡子的人走了进来,紫铜色的脸膛,神情严肃,一开始她几乎找不到她记忆中两年前的那张快乐的孩子脸。在罗杰游历的那些地区呆几个月就等于在比较温和的地区呆几年。而且,天天要冒生命危险,不停地思考问题,忧心忡忡,加深了他脸上那几道独特的皱纹。还有,近来发生的与他个人有关的事情也不可能使他轻松愉快。不过,他的声音没有变,这是她从他身上捕捉到的第一点老朋友的特征。他对她继母讲话时像一般应酬一样客客气气,对她讲话时声音就柔和多了。
“听说你得了一场大病,我感到很难过!你现在看来还很弱。“他的两只眼睛友好地端详她的脸。莫莉意识到他对她的友爱,觉得自己满脸通红。为了有所动作好结束这个局面,她抬起头来,这使他看到她那美丽温柔的灰色眼睛。这样一双眼睛他记得过去从未注意过。她冲他微微一笑,脸变得更红,说道:
“噢!我现在已和从前一样结实。夏季万物争艳,在这个时候生病很不光彩。”
“我听说我们要深深地——我多么感激你——我父亲说得一点不过分,夸你说——”
“请不要往下说了,”莫莉说着不由泪水盈眶。他似乎立即理解了她。他往下好像是对古布森太太说:“的确,我的小嫂子对医生先生赞不绝口,她把你丈夫叫医生先生。”
“我还没有和奥斯本·哈姆利太太见过面,”吉布森太太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觉得她礼数不周,说道。“我太疏忽了,请你务必代我向她道歉。我一直在照顾莫莉,心全扑在了她身上。你知道,我把她看作我亲生闺女一样。为了照顾她,我确实哪里也没去过。也许我应该说,只去过托尔斯庄园,那里就像我的另外一个家。我还停水奥斯本·哈姆利太太想很快回法国去,这样我就更应该早点去看她了。”
她想打听哈姆利家目前的情况,便耍了这么个小小的手腕,结果非常成功,罗杰对她作了如下回答。
“我相信奥斯本·哈姆利太太一等身体好些,凡是我们家的朋友她都乐意见。我希望她压根儿不回法国去。她是个孤儿,我相信我们会说服她,叫她留在我父亲这里。不过目前一切都没有安排好。”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告辞,好像巴不得这次礼节性的拜访到此为止似的。他走到门口时,回头向后看,觉得还有一两句话要说,但是他看到莫莉关切地望着他时,心里一惊,忘掉了要说什么,赶紧走了。
“可怜的奥斯本当初没说错,”他说,“完全像他预料的那样,她长成了一个苗条可爱的美人了。或者是由于她人品好使得她看上去容貌可爱?下次我进这座房子的门时就该知道我命运如何了。”
吉布森先生告诉妻子罗杰要求和辛西娅再见面谈谈,是想让妻子把他的话转告辛西娅。他本人倒的确认为他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但他想也许该让辛西娅得知与她本人有关的所有事情。他把他的这个看法告诉了妻子。不料妻子对这事自有主张。她虽然口头上同意吉布森先生的看法,但对辛西娅提都没提。她只给辛西娅写道:
“你的老情痴罗杰·哈姆利由于可怜的亲爱的奥斯本突然去世,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他看到寡妇和孩子已在庄园定居,必然感到意外。前天他到家里来看过,表现得确有几分令人喜欢。不过,他游历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礼仪文雅方面没有多大长进。但我预言他会被看作一头时髦的‘狮子’。我这个讲究文雅的人看不惯他粗手笨脚,可说不定正是这种粗鲁,表现在一个进行科学考察的旅行者身上,倒使他受人崇拜.觉得他去过那么多荒蛮地方,吃过那么多奇怪的食物,使当今任何一个英国人都望尘莫及。我想,他已经放弃了继承家产的一切机会,因为我听他说他还要回到非洲去,做一个专门漫游的人。他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过我相信他向吉布森先生打听过你的情况。”
“就这样写!”她一边叠信写地址一边对自己说,“这不会搅乱她的心,不会使她不安。而且说的都是实话,或者与实话非常接近。等她回来后他当然会想见她。不过到那时我希望亨德逊先生又提出了求婚,并且已成定局。”
辛西娅在一个星期二的上午回来了,但在回答她母亲关于这件事情迫不及待的提问时,只说了句亨德逊先生没有再提出求婚。他为什么还要提?她已经拒绝了他,他又不知道她拒绝的原因,至少不知道原因之一。即使世界上没有罗杰·哈姆利这个人,她也不知道她是否会要亨德逊先生。不!柯克帕特里克伯父和婶婶从来没有听到过罗杰向她求婚的事,堂姐妹之间也没有听说过。她多次宣布希望此事保密。别人怎么做她不管,她自己对谁都没提过这事。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之下,自有别的想法。但吉布森太太这个人不善于向表面之下探索。早在亨德逊先生和辛西娅认识之初,她就一心想让他们两个结婚。她先是知道亨德逊先生也有这个意思,可是罗杰对辛西娅的爱恋及其顺利发展形成了这件事的障碍。后来她又知道辛西娅自己虽有种种机会接近亨德逊先生,却没有诱使对方再次提出求婚。这真像她说的“圣人听了也会气死”。整整一天她都在指桑骂槐地说辛西娅没良心,叫她失望。莫莉不明究竟,替辛西娅愤愤不平。辛西娅不是滋味地说:“别管她,莫莉。妈妈只是因为亨——因为我没有成为一个订了婚的姑娘就回来了。”
“是的,我相信你本可以订婚——你就是忘恩负义!我又不是不讲理.要你做你做不到的事情!”吉布森太太埋怨道。
“妈妈,我怎么忘恩负义啦??我困得很,也许脑子迟钝了,我看不出我怎么忘恩负义了。”辛西娅非常疲惫地说,头往后一仰,靠在沙发垫上,似乎不在乎对方回答与否。
“那你就听我说,你难道看不出我们在为你做我们能做到的一切吗?打扮你,送你去伦敦。当你可以免去我们这一切花销时,你却不肯。”
“不!辛西娅,我要说,”莫莉推开辛西娅阻止她的手,气得满脸通红,说道,“我相信爸爸为他的女儿们花什么钱都不心疼,不计较。我非常清楚他不希望我们结婚,除非——”她犹豫起来,停下不说了。
“除非什么?”吉布森太太半是嘲笑地问。
“除非我们真的深深地爱上了某个人,”莫莉声音很低,但语气坚决。
“好啊!既然你这么振振有词——我必须说明,你这番话可有点不够文雅——我就再不管了。今后你们两位大姑娘不论和谁谈恋爱,我既不支持也不妨碍。我们当姑娘的时候,巴不得有长辈出主意。”她从客厅走了出去,要去完成她突然想到的一个计划:给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写一封密信,用她自己的话把辛西娅陷入的不幸纠葛及辛西娅的“死要面子”告诉她,并暗示辛西娅对世上所有男人都不感兴趣,但又巧妙地暗示了亨德逊先生不属此限。
“天哪!”吉布森太太一出去,莫莉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说道,“我生病以来脾气变得这么坏!可是,她好像说爸爸为你花点钱会心疼似的,我听了受不了。”
“我相信爸爸不会,莫莉。你没有必要在我的问题上替他辩护。我感到遗憾的是妈妈仍然把我看做她的包袱,就像泰晤士报上的广告中把我们叫做不幸的孩子那样。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是她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