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出去么?”阿栗一面替秦素挽发,一面从镜子里看着秦素问道。
秦素便点了点头,笑道:“总在这里呆着也闷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
阿栗闻言,小脸儿一下子便垮了下去。
秦素自镜中瞧见了,眉尖轻蹙:“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不成?”
阿栗忙忙地摇头,面上擎出个笑来道:“谁敢欺负于我?我是殿下从小带在身边的大使女呢,殿下对我好,这宫里谁不知道?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欺负我。”
秦素“噗哧”一笑,掩唇道:“那你怎么一脸苦相?难道你居然比我还耐得住这里的气闷?”
阿栗便嘟起了嘴,苦着脸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那个宫规……我……还没怎么学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羞愧,说着话已是低下了头。
她本就是从田间里来的,后来去了秦府,那府里规矩虽大,却并不复杂,而这宫规却是能叫人学晕头的,也难怪她不想出门儿,想来是怕出丑。
秦素面上笑容不减,转身便向她丫髻上敲了一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记得那几个最主要的就行了,见了品级比你大的宫人行福礼,见了宫里的各位夫人们就行跪礼,皇……父皇和皇兄他们,你这一年里也未必能见一回,到时候跟着我行礼就是了。”语毕,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你只记着,你是我身边的大宫女,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阿栗一面听,一面用力地点头表示记下了,小脸儿上尽是紧张与专注。
秦素见了,先觉好笑,复又有些感慨。
宫规这种东西,你要真守着那才叫傻。守着宫规的女子,在宫里是绝对没有出路的,前世的秦素就是因为敢冒着杀头之险爬中元帝的龙床,才能成为一代妖妃。
只有顶不受宠、整天坐冷板凳的,或者是那些最底下的小宫人们,才整天战战兢兢地抱着这规矩不敢放,而她秦素进宫,可不是来守规矩的。
规矩于她,有跟没有差不多。
阿栗本就是个心眼儿宽的,被秦素这几句话打消了忧思,自不会再纠结于这些琐事,便快手快脚地替秦素梳了个垂挂髻,髻中拿了枚金镶玉螭纹环扣住,两旁又简单地对衬插戴了一对精致的珠花,却也轻巧灵便。
秦素在镜中左右看了看,笑着赞道:“你这头发也越梳越好了。”
阿栗笑得眉眼皆弯,又跑去一旁替秦素挑衣裳。
自从被秦素点来近身服侍后,阿栗俨然已经成了这一方小天地的掌事宫女,而她最爱做的事情,便是给秦素挑衣裳。
那一箱箱的纱罗、锦缎、缭绫、丝绸,由浅至深、由薄至厚,按着季节与颜色分开,足足摆满了五、六十口箱子,其中大多数是中元帝赏的,也有一部分是诸皇子与夫人们送的。
依公主制,秦素其实不该得这么些衣裳,只是,谁叫她曾经“流落民间一十四载”呢,中元帝心里存着愧疚,有事没事就叫人赏衣裳,皇子与夫人们自也不能落后,于是,秦素这里的衣裳比之一般的皇子妃还要多。而每每掀开箱盖,那入目而来的繁复色泽,总能让阿栗欢喜得叹息起来。
“殿下,如今我们……真真是好呢,比在青州还要好好多好多……”她发自内心地说道,眼圈微有些泛红,忙用力忍住,面上换过个大大的笑脸来,掀开一只箱盖,一头便扎进了衣裳堆里,开心地挑起衣裳来。
秦素见状,弯唇笑了笑,将视线转向了妆镜。
镜中的女子梳着宫中的发式,穿着精致的衣衫,眉目妍艳如三月桃花。
这一刻,秦素觉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揽镜自照。只是,彼时的她比现在的她要年长,更妍媚、也更沧桑。
她对着镜子弯了弯眼睛,镜中的人亦对她一笑。
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她秦素,青州秦氏的一介外室女,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将全天下的人,包括中元帝在内,都给蒙在了鼓里。
不知何故,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些欢喜。
如果有一日真相被揭开,却不知中元帝这狗皇帝,会不会活活气死?
只消想一想这件事,秦素便觉得格外开怀。
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唇边的笑意里,含了些许淡漠。
皇帝寻找流落的公主,公主回宫认亲,这故事听起来总是既神奇、又美好,好似皇帝认回个女儿是件很简单的是,而实际上,秦素这三个月来的经历,并不是多么的愉快。
诚然,她是有些许幸运的,前世在宫中时,她只是偶尔从中元帝口中听到过一些片断,再由这些片断推算出了这整个故事的脉络,并由此知晓,中元帝第一次寻找那位郭元巧公主,便是在中元十四年的开春。
许是中元十三年的大旱让中元帝觉得,他对当年的那个爱侣有负良多,招致天灾降临,所以,他才会在次年派出第一拨人马,四处寻找当年已有孕在身的情人。
自重生之时起,秦素的脑海中,便总会隐约记起这个日子,而那枚她前世整整仿刻了三年,才终于仿得神似的檀香印,便是当年她从中元帝那里看到的。
前世时,这枚印章是在中元二十六年才现的身,而印章的主人——也就那位真正的郭元巧公主——早在中元九年时便已夭亡了,其生母反倒死得晚些,她死于中元十三年的大旱,是生生饿死的。
前世中元帝先后三次寻找公主,最后一次方才得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自是悲伤不已,便时常拉着当时的秦素说话,也经常将这枚印章拿出来把玩。
而在这一世,秦素这枚仿刻得几可乱真的假章,便取代了那枚真品。至于那枚真正的印章,秦素只能祈祷李玄度运气好,能早些寻到真公主的墓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