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一蹶不振
因为亲爱的,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还要往上爬
生命对我而言
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
对李红光的采访,进行得缓慢而艰涩。他的心在躲藏。他是如此质朴又是如此天真,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空闲的时候,他总是呆在宿舍,他怕出去,他觉得外面有太多的诱惑,小卖部、饭店、网吧、电影院,他怕自己抵挡不住。他躲着看书。他只知道,成绩好,才是希望。他最觉得遗憾的,不是贫穷,是成绩不能突出。在家乡最好的中学,他总是最靠前的几名,而进了大学,却总是在中间徘徊。他为此苦恼。甚至为此显得小心翼翼。
采访的大多时间,我一直尝试走进他的内心。他小心地回避着。很多乱纷纷的顾忌,网一样罩着他。他的生活是艰难的,然而这艰难并没有使他成熟。坐在我面前的,一直是个“中学生”。他已经在南京两年,他已经读了两年的大学,可是他仿佛还停留在故乡的情境。他依然幼稚、淳朴、简单,他的笑容也仿佛只有一种,纯净而透明,他毫不复杂。
。。
乡路带我回家(4)
他的简单,我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幸?抑或不幸?现在的他,可以躲在宿舍。然而大学的宿舍毕竟只是人生的过渡。
和他相处的更多的时间,是聊天。我试图靠近他的内心,我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阳光,看到活泼泼的青春。
然而无法回避,贫困,母亲的病,使他黯然,甚至孤独。“同学们都对我好。朋友也多。”他说。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在某个地方,他们隔了一层。他其实在拒绝着帮助,强烈地拒绝。
“我行。”
下午悄然过去。他泡了方便面,他要先吃了这晚饭,去食堂清理盆子。他要早早地去,他珍惜这个。母亲从来不肯去医院,因为没钱。他想靠这个挣钱,挣了钱,就可以回家了,回家给母亲治病。
食堂喧闹起来。人头攒动。
不锈钢的快餐盆一只一只递过来,李红光倒掉吃剩的饭菜,盆子放在一边,叠好。
有人轻轻递上。有人侧身走过,盆子斜斜送过来,汤水淋漓。有人信手一抛,盆子落下,筷子跳起来,蹦到地上。李红光动作熟稔而麻利,流水般,将杂乱的盆子飞一样叠得整整齐齐。
人群从他的身旁流过,站立的他,反而像在前行。
这是他回家的路。
妈妈,你还好吗?
算是跋
高考结束,知道我大学无望,父亲四处借债,让我到县城里去复读。我说,不读了。背了爷爷留下的锯子、刨子和一把斧头,去无锡投奔一个做木工的远房堂叔。
无锡,是18岁的我,去得最远的地方。刚到无锡的那段时间,我就举着个写着“木工”两字的小木牌,傻傻地蹲在路边。
因为接不到活,堂叔介绍我到江南大学的一家制作公交站台的工厂。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些庞大的铁架子上,一遍遍地刷上油漆。休息的时间,我常去图书馆门口转悠。可是进不去,我不是大学的学生。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个去处,中文系有个卖书的书店,叫做“江南书屋”。
空闲的时间我就去书屋看书。书屋里的老师对我慈爱地笑笑,听任我看,并不要我购买。有一天,书屋的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到书店来,当店员,兼搬运工。
第二天我就来了。兴奋地踩着三轮车,从遥远的书店拖来满满一车的图书。老师让我在书店的仓库里清出一块地方,铺上木板,当我的床。书屋其实是由一间教室改成的。教室被高大的书架隔成两半,前面一半开店,后面一半做仓库。这一夜,我几乎把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抚摸了一遍,兴奋得无法入睡。
我的顾客大多是学生,我的同龄人。我是热情的,可是他们很少和我说话。他们一边在书架前翻着书,一边叽叽咕咕地说话。他们所说的内容,我都关心,可是插不上一句。
有一天,来书屋的学生,谈的都是一个话题。就在学校背后的惠山顶上,将有一场盛大的聚会。全市有名的作家和学校里著名的诗人都会去,去朗诵他们自己的作品。
我站在柜台的后面,眼巴巴地听他们热闹地谈论着如何在小树林的树枝上挂上自己的诗作。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漫不经心地向我说句顺便的客气话:你也来吧。他们还有请柬,很多很多的人都有请柬。凭这个,可以乘索道上山,可以一直到山顶的电视塔。
我是翻过学校后面的围墙上山的。午后就出发了,没有路。其实自己花钱买票也能乘索道上山,可是我怕遇到那些常来书屋的学生。他们如果看到我,一定会惊讶得要命。
我手脚并用地攀援着,一路忐忑不安,怕在山里也会遇见熟人。终于安全到达电视塔,天色还早。远远看过去,已经来了不少人。我躲在一块山石的背后,想等天黑下来,再混过去。
已经有人在树枝上挂上自己的诗了,有人高声地读了起来。我的手放在裤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条,我写的诗。可是我没办法走过去,只是远远地坐在这石头的后面,一遍遍给自己鼓气。
渐渐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向僻远的这边走过来。我只好向更远的地方退过去。终于,我在一个残破的生满了杂草的古墓旁边坐了下来。是秦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