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期而至。
顾雨舟心不在焉但又耐着性子的哄睡了心爱的女儿顾眉霜。眉霜小名叫豆豆,是顾雨舟和妻子林婉怡的独女。
顾雨舟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嘴角还在上扬的豆豆,视线又一次不争气的模糊起来。他回头抹了一把眼泪,又看了看豆豆,便轻声退出了房间,顺手小心地拉上了卧室的房门。
仲夏时节,无风无雨,但顾雨舟却觉得客厅有丝丝的冷意,他不自觉地去找空调的遥控器,但回头却发现空调的冷风并没有开启。
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拿出日常给妻子留言的纸笔,开始给妻子写留言条。这个习惯从他们大学恋爱时,就一直坚持到现在。虽然现在微信、短信很便利,但是他愿意一直保留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浪漫。
往常的便条,信手拈来,文采斐然,今天的却无从下笔。顾雨舟手边,几个揉皱的纸团被随意的丢弃着。
顾雨舟今天的字,缺少了一丝的飘逸,但带着些颤抖,他写道:
“婉怡: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用我自己的方式实现了解脱。
不管现在如何,我依旧感恩遇见,感谢你在过去的生活中带给我的美好。
张枫的存在,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知道劝不住你,也没资格再劝,但还是想啰嗦一句,你真的是所托非人。
豆豆拜托你了,如果有可能,不要让她知道自己有我这样一个懦弱的父亲。
我走了,就如我从来没来过。
为我的不负责任道歉,愿没有我的日子,你们一切安好,一切更好。
依旧深爱你的雨舟”
顾雨舟,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整了整衣服,拿起那几个纸团,默默地走出了家门,防盗门关闭的“嘭”声,仿佛在说着最后的道别。
夏夜的双子江畔,纳凉的、散步的、聊天的,好不热闹,丝毫不比白天逊色。
顾雨舟低头走在江畔的林荫小道上,在略显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耀下看着身旁一对对走过的年轻情侣,或是手拉手,或是低声昵语,或是相互调笑,更有甚者躲在自以为无人可视的暗处亲吻。他那没出息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了。
他的眼前仿佛漂浮着自己和林婉怡的身影。他们曾经是这条小道上的常客。这道边的每一棵垂柳都见证他们从冬到春,由春至夏的身影,每一朵小花都记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曾经在这里谈论理想,畅想未来,他们曾经在这里谈婚论嫁、海誓山盟……
一位老奶奶,推着轮椅迎面走过,轮椅上的老者语言含混的说着什么,老两口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路灯下,那满头的白发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顾雨舟觉得看着这对老人就是对自己人生的无情嘲讽。自己一度被周边人冠以“才子”,林婉怡也是备受人艳羡的“美人”,郎才女貌,就是对他们的最贴切评价。
曾几何时,自己在梦中都能乐醒,他觉得,有林婉怡,此生足矣,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可是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丝的温度,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和冰冷。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江边,坐在邻水那块熟悉的石头上,他强迫自己把林婉怡的身影从脑海中扫除出去,他知道过了今夜,他的林婉怡将不再是他的林婉怡,他顾雨舟才能够真正做回顾雨舟。
夜渐渐深了,周围的说话声、嬉笑声越来越少。顾雨舟抬起了头,理了理头发,抬头望了望对面望江小区高层的灯火,那里曾经是自己与林婉怡最理想的安家之所,但是因为那里是江景房,自己是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买房都是靠秋姨她们,又如何敢奢望这里。
“也挺好,以后能够天天看到了”,顾雨舟自言自语。他站起身,再一次回头,仿佛期待着有什么人能够关注到自己。
月夜的江面显得是那么的幽静,对面的灯火映照在江面上显得是那么的温馨。顾雨舟一步一步的向江中走去,此刻的他仿佛放下了所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解脱、解脱、解脱。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马上浸水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瞬间划破了寂静的江面。顾雨舟将手伸进裤兜,挂断了电话。刚要向前迈进。“剪一段时光,缓缓……”。铃声再次响起,顾雨舟鬼使神差的拿出了手机。他以为是林婉怡见到了他的绝笔信,回心转意。但此刻的他不想接,不想再一次被她伤害,也不想她受到自己的牵连。
顾雨舟准备将手机扔向远处的江中,但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赫然是“秋姨”。
他犹豫了,秋姨很少来电话。这么晚来电话,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为难了,按说自己已决然要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世界,但是秋姨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存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豆豆、林婉怡之外为数不多的牵挂。然而这么多年,秋姨却又是一个近乎神秘的存在。
在顾雨舟思忖间,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密集的手机铃声彻底搅乱了,也激活了顾雨舟这颗原本已冰冷死去的心。当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时,顾雨舟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小舟”,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边传来了秋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说熟悉,是因为秋姨的声音初次见面就刻印在了顾雨舟的脑海中,说陌生,是因为秋姨的声音很急促。音量也比之前大很多,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那份温柔、淡定、自信和从容。
“小舟,你在哪里?马上回来。你乾爷爷要见你?马上”。秋姨如连珠炮一般说了一气。
“秋姨,我,我在,我马上过来”,顾雨舟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往前就冲,只听见“扑通”一声,他整个人都掉在了江水中。原来是他听到了钱爷爷的消息,情急之下忘记了此刻正身处江中,更顾不得心中存有的蹈江之念。钱爷爷在他心中的分量只有自己知道。
从江里走到岸上,一路往北飞奔,顾雨舟总算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满面诧异的盯着他看,顾雨舟低头看看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师傅说道:“和朋友来夜钓。上了一条大鱼,不小心掉到水里了,我,我回去换身衣服,送我去西山侠沟村”。顾雨舟扯了个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谎。
出租车司机有些不太情愿,嘴里嘟囔着说道:“这么晚还去那么远”。顾雨舟道:“给你加钱,我很急”。“我回来的时候肯定上不了人,最少得500块”。顾雨舟咬了咬牙,说道:“好,500就500,你快点”。顾雨舟摸了摸口袋,准备把仅有的钱扫给司机师傅,但是一摸之下才猛然发现手机并不在身上,他想到肯定是刚才掉进江里时将手机遗失了。
他不敢有任何的表露,故作轻松的和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生怕师傅知道他没钱而把他撵下去。因为从秋姨的口气中,他听出了异乎寻常的着急。
出租车在黑暗中向前驶去,顾雨舟不自觉的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