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子了。见到她来还问,“昨天的事办完了?”
含光点了点头,许云深又好奇道,“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个长辈了?”
这就牵扯到她的身世之谜了,含光一阵头疼,随便敷衍了几句,“我也有老师、师公的嘛。”
许云深也就随便问问,便转开话题和她报喜,“上回我们上线的那批展品反响很好,听元红说,不少海外买家都来电询问,有些古董商还想直接全部包掉。今天客户还打电话来道谢,又给我们介绍了个单子。”
又有单子,那就是又要过去拍照了?含光顿了顿才道歉,“早知道我昨天就不请假了,倒是耽误了公事。”
“没事,我本来这几天也忙着画画呢。”许云深耸了耸肩,“对了,给你看。”
他带着含光进了画室,冲她献宝道,“已经上完第二遍色了!”
油画感觉上工艺的成分很重,并不是每一笔都要深思熟虑,许云深的稿本打得很慢,但画起来还挺快的,现在已经是几乎全画完了,就剩下一个透明罩染的流程。不过他之前每天画的时候含光也就瞅一眼,没有仔细看,现在难免有一天没来他就画好了的感觉。
说起来,许云深平时创作的‘印象派’都是堆在画室里,他也给她展示过的,只是含光素养不到,的确看不懂。今天看到这幅油画,才算是了解了许云深的功力和油画的魅力,那种颜色的微妙融合,和柔和的色调、过渡,都是国画所不能具备的特征。她不是长于文采之辈,不能确切地描述这幅画的优点,不过的确是由衷地感到了荣幸——虽然只是背影,但能在这幅画里出镜,还真有点小感动呢。
画里是下午的天气,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洒在画室中央,少女身穿古典襦裙,微微弯腰,手持毛笔微扬,似乎正斟酌着下一笔的落点。背景中有不少印象派作品靠墙放着,桌上还摆了一部手机。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科技与艺术,在这样一个场景里被浓缩到了极限。少女本人的青春*之美,却又和她的文艺浪漫之美巧妙地混合在了一起,虽然没有露脸,但她的风姿,已经在画里凝固。含光看了半日,都挪不开眼神,她对画中人忽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触,就像是有时候看到自己的照片,会有片刻犹豫一样,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是她,却又似乎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画得非常好!”她没有吝惜自己的赞美,“我真不知该怎么说——”
许云深自信地一笑,这个慵懒的男人此时倒是散发出了夺人的气魄。“不必说了,你的表情都表示出来了。”
他的态度似乎在强烈暗示,自己的作品中蕴含着普遍的美丽,任何一个有艺术感觉的人,都该欣赏得来,并为之沉醉。这种理直气壮的自恋却并不让含光讨厌,反而觉得他多了几分可爱,她笑道,“是,真是佳作,不过……这个人感觉不是很像我啊,穿的也不是我的衣服。”
除了一开始的那种迷惘以外,后来认真地看,的确不是很像,她的穿着也没这么古典,那种襦裙行动不便,在夏天会把人给热死的。
“嗯,画里的你和现实的你是有一定的区别,这里的模特只是个符号,冲突和融合才是主题。”许云深点头说。“另外我在画的时候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你正面朝着我的时候,你是你,可当你背着我作画的时候,感觉上你好像又不是你——我不知道我说得明白不明白。”
这算什么?艺术家的敏锐?含光暗自心惊,收起了对许云深的最后一点小看:虽说慵懒随性,看似迷糊,但这男人真不愧是表哥的后代,听他意思,他是感觉到了*和灵魂之间的不谐?
“什么意思啊,我可不明白。”她想多套点话,便笑了起来,故作不解。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你在作画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另一个人。”许云深也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自己的感觉有些迷惑。“和你这个年纪该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不是说这是坏事,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吧。你应该是现代的,摩登的,甚至是略微西化的——你的穿着就比较西化,但是……嗯,但是你在作画时又是非常古典的,这种古典甚至超越了我们许家的教育,感觉还要更为……更为……”
他还在寻找词汇,可含光的冷汗都已经落了一脊背了,她忙笑着解释,“会不会是我从小接触古董,又有专心练习过书法的关系?”
“也许吧。”许云深看了她好几眼,又琢磨了一会,才点头笑道,“其实这也是你最有魅力、最富特色的一点。你不像是一般的女大学生,你的吸引力是比较复杂和多层次的——我估计你的追求者不会少吧?但他们却未必说得出被你吸引的原因。”
含光身边的狂蜂浪蝶虽然比不上石旻旻,但却一直要压过刘德瑜一些,其实说起来,刘德瑜长得不比她难看,家境又富贵,这一点不大合理。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她身世不好,所以别人没有‘齐大非偶’的顾虑,此时听许云深说得肯定,倒不禁笑道,“你是算命的呀?追我的人多不多你都知道。”
“我又没瞎眼,作为画家,本来对美就要比一般人更敏感。”许云深倒是理直气壮、自信满满,他上前几步,手指轻轻地在含光的脸颊上滑了一下,“当然,你的底子很好,又很年轻,本来就很吸引人了。但你的气质里还有一些更深层、更有矛盾、更引人注意的东西……总的说来,你是个冲突体,虽然年幼,但有时却给人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时光苍老感,虽然优秀能干,但却又好像一直都处在迷惘之中——嗯,这种矛盾,的确很吸引人去探究……”
他的声音压低了,眼神也浓沉下来,“也让人很想去追寻和占有。”
含光完全为许云深气势所慑,虽然心里有个角落在拼命大喊:‘这个人可能是你的直系后代。’但依然无法作出反应,毕竟,许云深从刚才到现在,除了摸了她的脸颊一下以外,可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表示。
“当然。”他又拧了含光的鼻子一下,语调转为轻快,还憋了点笑似的,“这只是你魅力的一个方面,年轻女孩子的美是无穷无尽的,有无数个侧面可以探究。所以往往画家最伟大的作品,都和年轻的女孩有一定关系。”
说着,便转身回去整理画笔,含光张了张口,又闭上,她清了清嗓子,忽然有种被耍的感觉,松了口气之余,也有点不甘心,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好一会才道,“哼!我……我去继续画画了!”
许云深噗地一声,终究笑了出来,他道,“含光,你没谈过几次恋爱是吧?”
“一直在读书,几乎没有谈过啊。”含光为了反驳他的‘迷惘说’,有点气哼哼地道,“虽然追我的人不少,可我也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
许云深回头冲她一笑,弯了眼睛亮着白牙,“难得、难得,现在的男孩子,一代不如一代了,就是追个女孩子都没心得。”
含光看他神采奕奕,仿佛心有成算,只是不露出来,刻意逗她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戒备,后退了一步,眯眼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自己经验丰富喽?”
许云深笑而不语,过了一会,见含光也不作画,而是不断看他,方才道,“好啦,安心画画吧你。和你开个玩笑的,那么认真干嘛。”
只是开玩笑吗?含光又松了一口气,回头想想,又有点恼:如果许云深对她没意思的话,刚才那不就是被调戏了吗?
还以为他是个平易近人的家伙呢,没想到,坏水暗藏,其实也就比于思平好点,真不知道留学期间谈过多少个女朋友,才谈出这么个高手风范。含光在心里对比了一下,不由恨恨地想:好歹还是刘景羽相对靠谱点,起码,不像这两个男人一样冒坏水儿!
她当日差不多也就把工笔画画完了,给许云深过了目,许云深对她的画技自然也有一番评点,不过他并未问画里女人是谁,想来也不是很关心,应允了得闲便揣摩着再画一副古典油画送给她,便约定了第二天一大早来接她,两人再一起去公司拍照云云。据他所说,每一幅画之间起码要休息七天以上,所以含光估计是要在若干天以后才能收到自己的工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