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媱收好针线,自行入盥室沐浴,陆恒爱洁,这是他的规矩。
她没让陆恒等多久,着一身宽松胁衣出来,即见他在翻看她做刺绣时用到的花样册子。
陆恒将册子放回篮子里,转身面对着她,她抬起手解他衣襟上的盘扣,按部就班的为他褪去外衫,他们靠的近,陆恒嗅到了她身上裹着水汽的淡香,她半垂头,很专注的服侍他,散下来的长发落在细腰下,一如她这个人。
本分沉默。
“你认得字?”陆恒突然问。
余晚媱叠好外衫放下,浅浅道,“以前跟着哥哥学了几个字。”
如今的世道,能识字的人在少数,士族自有族学,平头百姓想读书得耗尽家财。
陆恒听陈氏提起过,她是商人之女,一介商户,能让自己女儿读书识字,也有几分远见。
余晚媱在犹豫,眼下正好有话口,她想直接跟陆恒敞开了说。
陆恒越过她坐到床沿上,余晚媱脱掉鞋爬床上,规规整整的躺好,眸光闪了闪,压下心思。
陆恒耳听着墙头上的自鸣钟发出一响,才伸手拽下帐帷,隔绝了烛火,帐内平添了一层朦胧,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她侧了点头,纤眉颦蹙,肌肤瓷白莹润,发铺了满枕,分明是活色生香的场景,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陆恒伸一只手抚到她肩侧,在她发颤时俯身覆下。
围子床发出咯吱咯吱轻动,天青色的绉纱帐摇曳。
屋外寒风呼啸,打在窗纸上啪嗒响,秀烟叫了几个小丫头将毛毡子往廊檐上挂,她们个儿矮,站板凳上踮着脚才能挂到。
毛毡子挂好后,屋廊不怕有冷风吹进来,丫头们搬来凳椅和秀烟围坐在一起,秀烟散了些果子瓜子给她们吃,大家叽叽喳喳的跟她说话。
“秀烟姐姐,那鱼干儿真是夫人做的?”
“当然是夫人做的,”秀烟大咧咧道。
“我还没吃过那么香的小鱼干,夫人的手艺比厨房的李师傅还好,”一个丫头夸赞道。
秀烟自豪道,“夫人会做的小食多了去,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几个丫头自是开心,缠着她问余晚媱会做什么小食,秀烟洋洋得意着正要说话。
却忽听霜秋道,“秀烟姐姐快别说了,夫人什么身份,怎么能给我们做吃的,传出去得说咱们侯府没体统。”
这话刺耳,偏秀烟嘴笨,愣是找不着话回她。
小丫头们自讨没趣,纷纷各找着由头散开了。
廊下一静,霜秋坐近对秀烟道,“秀烟姐姐,你跟着夫人来府里时间不算长,大抵不清楚咱们侯府,府里的主子们那都是娇贵人,粗活累活断不会沾惹,就是丫头里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出来,你们以前在外头吃惯了苦,这种习性可不能带到府里。”
秀烟听着不舒服,但没吭声。
霜秋便当她听进去了,接着说,“譬如馨兰榭的二姑娘,她身子自小不好,老夫人和世子爷疼她比得上心肝了,吃喝用穿无一不精,说的不好听点,二姑娘只是个养女,跟夫人可没法比,夫人更要自重。”
秀烟把这话记心里,默了须臾,问她,“二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霜秋赶忙转头往四周瞅了瞅,确定没人偷听,才神秘兮兮道,“二姑娘这病难治,我听府里大夫说,这是胎里带出来的阴毒,破了点皮就凝不住血,吃了多少珍贵药材都不顶用,整日胸闷气喘,走路都要人扶着。”
秀烟哦一声,心想着那真是个纸窟窿。
这时屋里的自鸣钟又敲了一响。
秀烟回神道,“你快叫人去烧水,世子爷和夫人估摸着要起了。”
霜秋撇撇嘴,走了。
屋里,帐帷被挑开一边,陆恒起身时瞥过陷在褥子里的余晚媱,她还咬着唇,两只手揪着被衾,颊侧映粉,鬓边发黏在唇角上,脱力的像尾被捞上岸的鱼,恹恹的耷着眼睛。
陆恒放下帐帷,侧身下床。
床侧一轻,余晚媱勉力支起身,隔着帐帷叫他,“……爷。”
音腔低哑,带着疲惫和绵弱。
陆恒在床前站住,等她说话。
“我今日是去看望我爹和哥哥,”余晚媱道。
所以白天和她在诏狱后门碰到,竟是凑巧,原是陆恒自己想太多,其实她根本没想给他送东西。
诏狱里关的犯人太多,陆恒对这些人没多少记性,但余姓商户他有印象,前阵子江都缉私营缴获了一批私盐贩,这余家父子便是贩卖私盐的主谋,按照律令,这两人关入大理寺诏狱后,待查明他们暗地做了多少勾当,便会上报给圣人再施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