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落进了一处由洪荒时代封闭至今的上古地穴?种种异状似曾相识,同当年俞和误入天涯海眼下的南帝白玉冢时,何其相似?
俞和嘴角一勾,喃喃自语道:“这又是哪位神仙妖怪的遗府冢墓么?”
神念不能及远,就不知长生白莲还要飘荡多久才能触地。俞和一心三用,他一边用万化归一大真符与本身真元炼化那两道扼守任督二脉的异炁;一边小心翼翼的关注着长生白莲外面的动静,看是否有其他修士落到左近;另有大半心思,正系着自家师妹的安危。
其实有先天至宝伏羲琴护身,俞和倒不担心宁青凌会有什么折损,若凶险大到连伏羲琴都护不住宁青凌的周全,那即便俞和还紧守在她的身边,也是无计可施。只是杜半山又怎么会突然带着伏羲琴赶到朝阳峰?而这件失落已久的无上宝琴,又是从何而来呢?
长钧子与柳真仙子的传讯玉符都消无声息,俞和福至心灵,一低头便望见了系在自己腰带上的那片终南仙宗长老符牌,他用手细细一摸,果然发现在这符牌中藏着一道神念。
这神念是柳真仙子留给俞和的,而且上面多加了一道禁制,若伏羲琴的琴匣未开,谁人也查觉不到这道神念的存在。如今伏羲琴已出,那禁制自然化解,俞和也就读到了柳真仙子的留言。
“俞弟,如你见字,当是已然身坠劫数,切莫慌乱,此劫断非死劫,冥冥中自有一线生机。七日前我与长钧见你命星昏暗,大惊,遂以六壬神刻推演天机,发现你与青凌的因果既显,呈白虎之相,当有一场刀兵劫数。然此劫又与你的心劫环环相系,乃是劫中有劫。如破之,则今后诸事顺遂,凶邪辟易,如陷之,则磨难重重,恐有殒命之厄。我与长钧本有意前来助你化劫,但此乃你命理定数,我俩若插手其中,恐淆乱天机,徒生凶险,唯有靠你举本心为灯,方能觅见生机吉相。那伏羲琴是长钧自西极落仙川寻来,我嘱半山送去,愿此宝能替青凌消灾解厄,也好令你心无旁骛,锐意破劫。犹记得昔年你寻一件先天至宝不得,结果被情劫所伤,实乃我与长钧无能之过。此琴赠你,盼俞弟与青凌平安无事,早成眷属,我与长钧皆在终南静候佳期。”
寥寥一篇,待俞和读完,符牌上的神念随即消散。
“大哥大嫂待我情深义重,可昔年的那场劫数因人而起,又岂是一件先天至宝可解?”俞和每每受了长钧子与柳真仙子的恩惠,都会觉得于心难安。这一对神仙道侣,不过是恰好被俞和撞到机缘,将他们从南帝白玉冢中带了出来。本来以他们俩人通天彻地的神通,自可睥睨凡尘,在世间逍遥快活,可偏偏长钧子与柳真仙子对俞和的恩情念念不忘,总在替俞和费心操劳。
尤其是这一次,居然只因为昔年陆小溪的一句有意刁难,长钧子竟闯入了前古禁地落仙川,而且还把伏羲琴给带了出来,想必这位胆大包天的天仙高手,是将整片落仙川翻了个底朝天。而先天至宝又哪里单单闯一处禁地就能觅得,更不知其余前古禁地是不是尽被长钧子和柳真仙子踏了个遍,其中所经历种种诡谲凶险,无法想象。
俞和的眼角有些发涨,此恩此意,当真无以为报。人家可是两大天仙高手,真遇到什么为难之处,自己就算豁出命去,却也未必帮得上忙。
一番唏嘘感叹,心中暖流翻滚,倒是让俞和浑身都布满了气力,似乎眼前这无妄劫数,不过是一挥即散的云烟。
关元内鼎中阳火大兴,浑厚如海的真元若出柙的虎兕,直向那两道异炁扑去。阴阳宝镜与清净琉璃瓶的余威虽强,但根本架不住俞和那可比汪洋大海的真元,只区区一顿饭功夫,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两股蕴含了金霞上人十成功力的异炁冲散。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神妙无方,更将散乱的法宝灵元尽数炼化,使得俞和神完气足,不但修为道行尽复旧观,隐隐还再涨起了一线。
但见俞和周身光影错乱,已然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他手按青剑,目现寒光,踌躇满志。
说也奇怪,俞和端坐在长生白莲之中,慢悠悠的向下飘了半个多时辰,但外面依旧是寂静无声。他被东皇钟一撞,下坠之势虽然快了不少,但过了如此之久,那些道魔两宗的修士断不可还未落到附近来。
难道金霞上人在半空中又耍了什么手段,群修还未落下,就横遭了劫数?俞和如此一想,有些隐隐害怕,莫非长生白莲外面已是血肉如雨?但他转念又一想,金霞上人和召南子就算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把朝阳峰上将近两万名道魔高手尽数屠戮殆尽。何况杜半山和宁青凌都有先天至宝护身,而诸如蜀山掌教邢天、青城掌教丹清子、卫行戈、十殿阎王这等盖世高人,也都自有重宝在手,绝非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且跌落下来的群修中间,还有五岳仙宗的弟子,若用东皇钟一举镇杀,那华山老祖的辣手无情可就委实有点耸人听闻了。
俞和心中胡思乱想,盼着早早落地,他好一探究竟。急切之下,他将神念分化作千丝万缕,透过层层叠叠的莲瓣,向四面八方探去。这全力一探之下,俞和愕然,方明白自己早早生出行将坠地之感,却迟迟不着实地的缘由。原来外面的那股浊气,活像是沉淀了万万年的湖底老淤泥,浓稠厚实无比,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像是在一对在泥土中缓缓钻行的蚯蚓,而长生白莲居然在是一分一分的徐徐落下。
从长生白莲自行显身护主到现在,足有半个多时辰过去,仅只落下了十丈不到。
不知尽头的枯燥等待,最使人焦急。俞和有心收回长生白莲,可这件法器不知怎的,就是不听使唤,它还隐晦透过器灵交感,把“外面凶险无比”的意思连连传递给俞和。
又过了约莫一柱香时分,下面终于传来一声闷响,莲台微微震动,亿万莲叶徐徐展开。俞和知道终于这是接着了地气,他长身而起,张口一吸,南帝长生白莲与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化作三点莹光飞回,但并未直径纳入关元内鼎中温养,而是压在舌尖下蓄势待发。
只见俞和双目中神光湛然,屈膝半蹲,含胸收腹。他右手反握青剑,置于背后腰间,左手垂在身前,虚按地面,摆出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
饶是俞和提前设想了周围可能出现的种种凶险,并且甫一现身就摆出守势戒备,但他千小心万小心,可就偏偏还是算漏了一点。当他张口吞回南帝长生白莲与两仪元磁离合剑丸时,一缕灰蒙蒙的浊气也被吸入了胸腹之中。紧接着俞和提气作势,这缕浊气须臾间顺着任脉沉入关元内鼎之中,异相骤生。
然而俞和并未查觉到这缕浊气入体,在他紫宫穴中的万化归一大真符也全无半点儿动静,只是有一股热流自会阴生死窍起,顺着背后督脉逆行而上,过腰间命门,穿灵台神道,由大椎而上,直灌百会顶门。
凡这股热流所经之处,筋骨抽动,皮膜汗涌,刹那间俞和背上的衣衫就湿尽了。但一片热汗流出,俞和忽觉似被仙灵之气伐毛洗髓了一番,遍体轻松通泰,血脉奔流,真元在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中循行的速度骤然加快,肉身之中似乎有数条长江大河在滚滚流淌。这趋近还丹大圆满之境的道行修为,猛地拔高了一大截,仿佛只消抬头一吸气,就能将玄丹吞入腹中。
俞和心中一惊,又是一喜,而这种喜悦转眼间弥散周身,似乎亿万个毛孔都向外透着喜乐气。关元内鼎像是被泼入了火油的熔炉,龙虎丹火烧得一颗内丹奇光四射,一股又一股的精纯真元贯注四肢百骸,一息未平一息又起,让俞和有种“天下英雄豪杰尽可一战”的感觉。
随着力量的攀升,一丝心火渐起,霎时间成燎原之势,炽得俞和双目泛红。他想要仗剑杀人,他想要快意恩仇,一张又一张面孔掠过眼前,令他恨不能斩之后快。先是华山老祖金霞上人,然后是大群赤胡傀儡修士,接着居然是罗霄天罡院大师兄夏侯沧,还有虎伏铸剑庄的雷溪老人,夺剑之恨的丹崖派洪老道,最后俞和竟然看见了东海海外的摩明云宫,在那座参天孤峰上,一道接一道的人影闪出,俱是对着俞和指指点点,揶揄嘲笑。
所有的人影汇作一道,正是口含冷笑的陆小溪。
当陆小溪的身影浮现在俞和的眼前,俞和猛地浑身一震,额前冷汗如珠,手捧心口,以剑拄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
直到这时俞和才猛省,暗知自己肯定是受到了这处古怪之地的影响,情形已然大为不妥。他强行闭住了五感,由外息转内息,朝后跌坐在地,用力扳着腿,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眼观鼻眼观心,口中急颂《清净坐忘素心文》,要将识海中穿梭如雷霆闪电般的种种戾念尽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