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种事来过几遍,严岑都依然无法习惯。
永无乡并不鼓励工作人员自毁,不罚就不错了,更别提给这些自己作幺蛾子的工作人员开个后门消除一下后续影响。
这次的自毁方法比较简单粗暴,严岑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一寸寸打碎,又一寸寸复原,痛得连他都冷汗涔涔。
严岑脑子里叮叮当当地都是永无乡抗议的系统提示音,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叨叨着要上传任务信息和递交自毁情况报告。
他被身体和环境的双重压力闹得够呛,眼前短暂地黑了一瞬,因为精神受损的缘故,原本已经习惯了的传送过程也变得艰难起来,严岑一个踉跄,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这次传送带来的眩晕感也比平时持续的时间更长,严岑皱着眉缓了两三秒钟,眼前的雪花状黑雾才慢慢消退。
永无乡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所有任务结束后,永无乡都会自动将工作人员传送回原位。永无乡赏罚分明,许暮洲这次完成了惩罚任务,那么他曾经更改世界线的事就会被一笔勾销。
许暮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面对着窗外,脊背深深地弓了起来,正愣愣地看着自己膝盖上的手。
他脸上一片空白,半分表情都没有,眼珠木愣愣地,像是丢了魂。
严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用膝盖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他挣扎着扶了一把墙壁,踉跄几步走上前,半跪在许暮洲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
“暮洲?”严岑担忧地问。
亲眼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现场并不是个什么简单的事,当初纪筠就是因为亲眼见到纪念死去所以才患上了精神障碍——何况意外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的死亡方式带来的冲击无异于要远远大于病逝,如若不是没别的办法,严岑也不想在许暮洲面前搞这一出。
许暮洲听见他的声音,他木然地转动着眼珠,缓慢地将视线移到严岑身上——严岑的手还有些抖,唇色惨白的不像话,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鬓角滴落下来。
许暮洲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中——他的情绪像是短暂地被剥离了他的灵魂,他整个人变得木然而迟缓,像是许久没上发条的老旧钟表。
他还是保有理智,记忆也很正常,只是平时唾手可得的情绪被整个埋没,变得遥远而不可及,连带着他整个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异常疲惫,浑身连一丝力气都挤不出来,想动动手指都变得十分艰难。
许暮洲能清楚地看到严岑的状态很不好,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执着的捧着他的脸,眼珠错也不错的盯着他的表情。
严岑身上没什么劲儿,他只能半跪在床边,凑近许暮洲,用手肘撑着对方的膝盖借力。
“暮洲?”许暮洲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声音轻柔,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还好吗?”
副本中的致命伤会对灵魂产生伤害,许暮洲眼前晃满了严岑在他面前掉下三十层楼的那一幕。
平时优秀的记忆里成了许暮洲的负担——因为那个短暂的画面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死死地锁在他的脑子里,清晰无比。
——严岑是为了他受罚的,许暮洲迟缓地想。
在上一个副本是他自作主张违背了主线意愿,本来应该受罚的也是他。是严岑替他拦下了这次惩罚,甚至用自己去填补多余的怨气。
许暮洲的鼻子有些酸,他的胸**了一团浸满水的棉花。他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思维和动作都变得很迟钝,他垂下眼睛,轻轻动了动搁在膝盖上的右手,慢慢的,慢慢地蹭了蹭严岑的手。
“……你疼不疼。”许暮洲哑着嗓子说。
严岑见他开始说话,才松了口气,用拇指摸了摸他的脸颊,冲着他笑了笑:“一点点,我比较耐疼。”
他在说谎,许暮洲很清楚。严岑疼的跪都跪不住,需要在他身上借力,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于是许暮洲艰难地抬起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他脑子仿佛被锈死了,一时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严岑。
然后他就看见严岑唇角的笑意忽然淡了,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凑上来问道:“……怎么哭了?”
许暮洲茫然的看着他,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随即,许暮洲才感觉到严岑的拇指在自己眼角轻轻一擦,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十分明显,许暮洲看着他的表情,后知后觉得发现他擦的是自己的眼泪。
“……你不要有负担。”严岑说:“你去那个任务世界之前就相信且尊重我的选择,现在回来了,也应该一样。”
“而且,你要知道一件事,我是心甘情愿的。”他耐心的用指节擦掉许暮洲眼角的泪:“我知道所有的内情,也明白我跟着你去会发生什么……你的任务身份是我调换的,这一切我都知情,钟璐没有瞒着我任何事。所以这是我考虑过的结果。而且我自认为能承受这种结果——如果这些伤在你身上,我会更疼,比现在疼百倍千倍。”
他很少这样明确又坚定地说这些有些肉麻的话,许暮洲的睫毛抖了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所以现在的结果很好。”严岑说着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像是无比满足:“任务结束才两天,我有大把的时间休养……不好吗,嗯?”
严岑的态度太过柔软,他握着许暮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对方能切实地摸到自己。
“我只要不想死,我就永远不会死。”严岑说:“……而只要有你在,我就永远不会想要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