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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了脸上的笑容仿佛摔碎的茶杯,再也维持不住,他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背影,良久,眼眶再次被水雾浸染。
他黑亮亮的眼浮现出执拗,喉咙哽咽,又重复道:“可是您亲我了。”
常少祖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蓦地起身,素白衣袂在他掌心滑过却抓不住分毫,连同方才编好的长长小辫儿也松散开来,隐匿进厚厚的黑发中。
他下颌微颔,眸中没有丝毫情绪:“所以,你是要我对你负责吗?”
“我……”
江了满肚子的话被堵在了喉头,他怔怔望着他,也跟着坐了起来,手却不知所措地紧紧绞住衣角。
哪怕江了现在已同他般高,可常少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气质,让他看什么都带着一股俯视般的轻蔑:“你要想明白,若不是你故意犯蠢,我碰都不会多碰你一下,你现在该被关在阁楼里,天一亮就随比试弟子一起,送往万兽林。”
江了脸上血色迅速褪去,他失语一般,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常少祖望着他,长睫微垂,烛光打在他凹凸的鼻影,让他那双浅眸如浸了墨般幽深,且不近人情:“当然,你现在也得去。”
江了瞳孔肉眼可见地缩成了两个黑点儿,他猛地直起身子,反应极大地抓住常少祖的手:“不要……我不要去万兽林!”
上次去大饶岛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若不是师尊来陪他,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而这次,师尊肯定不会陪他了。
师尊是在赶他走。
被舍弃过一次的小流浪狗,对再次被舍弃的预感,有着近乎直觉般的敏锐,他预感到,这次若真离开净方阁,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即将被舍弃的恐惧,如无边冰冷的大海几乎将他吞没,他呼吸变得急促,抓着他手臂的手指松开,抬起,又颤抖着抓住,指节都泛起青白。
他拱着脊背仰头望向他,太过急切,舌头都磕磕绊绊:“您不担心我吗?那里好多凶兽,我命格孤煞,又不善交际,万一叫人合伙陷害,万一身体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万一,万一……师尊,您真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常少祖视线扫过他抓着的手腕,眉心轻皱了一下,语气却出奇地平静:“我比你更清楚你的实力,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贬低自己。”
江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些什么,却失败了,这让他近乎崩溃地晃着他的手臂,眼泪成串儿地往下掉:“不是这样,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呜呜……”
师尊不应该放心的,他应该担心万兽林里雨水太多,担心树上有带毒的虫子,担心他晚上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担心没人给他做饭会饿得胃疼……他应该比他还要担心的!
分明同心锁还在啊,为什么不能对他像从前一样呢?
滚烫的泪水砸在常少祖的手背,他修长的手指托起他的下巴,视线仿佛在打量什么物品,带着审视:“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
江了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黏在一起,肩膀发抖,不停摇头,在面前人话落时,他像头野蛮的小狼撞进他怀中,手臂爆出的力量让常少祖一时竟无法挣开,腰身向后陷入厚厚摞起的床褥之中。
“我知道错了师尊,我不该在情潮期对您有非分之举,更不该借此威胁您,我大逆不道,我罪该万死……您打我!您打我罢!打我的灵识……用鞭子打!”
常少祖动作微微一僵,推拒在他肩头的手指缓缓蜷起,他头向后仰去,在江了看不到的地方,眼眸渐渐模糊,好似蒙了层灰。
“求求您,您打我,您把我往死里打都行!但您不能,至少不能……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师尊,不要送我走……十四天太长了,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呜呜呜……”
常少祖头枕在床褥里,任由他断断续续诉说着什么,一言未发。
苍蓝的天光刺破黑暗,丝丝缕缕透过重重雾霭,照射在床头,常少祖眼珠也渐渐清明起来。
窗外渐渐响起了鸟鸣,仿佛日出的号角。
薄薄的布料被热泪浸透,常少祖撑起身子,看向怀中抖如筛糠的肩膀,眸底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他掌心抚摸过他的头发,耳朵,脸颊,指腹柔和地拂去他睫毛上的泪珠。
江了顺从地抬起头,眼尾湿红好似涂了胭脂,他期冀地望着他,却听到他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话音:“江了,你从小就很听话,乖一点,别再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一瞬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心口上方,猛地一滑,坠了下去。
他眼神空茫茫一片,好似看着面前人,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他听到自己喉咙中溢出单调低涩的音节:“……好。”
日光透过窗棂,落满室内每个角落时,床上已空无一人,床头柜上一只长颈瓷瓶中,兰花花瓣干枯打着卷儿。
净方阁,书房。
一道密函在空中徐徐铺开,密密麻麻的墨迹散发着莹白光芒,几乎要铺满整面墙壁。
常少祖靠坐在美人榻上,左腿屈起,手腕搭在膝盖,他略微扫了眼密函内容,又闭上眼睛,另一手支在桌上轻揉起太阳穴,搭在膝盖的手指挥了挥。
大玥微一颔首,收回视线落在墙面,念道:“华海仙君首日于卯时三刻起,前往安西福城采九十九支红玫瑰,于辰时至靓衣坊更衣打扮,期间仅与掌柜王富贵一人接触,后前往风月宗于巳时拜访宗主夫人,偏方内同赴云雨共历时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