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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程旭的触动（第1页）

阳光穿透林立高楼的间隙，化作细碎的金箔，零零散散地洒落在小巷的石板路上，拼凑出一片片光影斑驳的图案。

今天，程旭双手插兜，迈着闲适的步伐走进小巷，道路两旁的墙壁上，青苔肆意蔓延生长，微风轻轻拂过，青苔便悠悠摆动起来，似在和不远处店铺招牌散发的那冷硬电子光默默交流、对峙，传统与现代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在这狭窄的小巷里悄然碰撞、交融，生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没走多远，一阵嘈杂的声响裹挟着刺鼻的机油味钻进了程旭的耳朵，引得他好奇地侧目张望。原来是一家空间不大、略显局促的维修店，店门半掩着，仿佛在含蓄地透露着内里藏着的故事。程旭心生探究之意，抬腿迈进了店内。入目之处，沿墙而立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密的维修工具，它们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在店内那略显黯淡的光线映照下，金属表面闪烁着冷峻且锋利的光泽，恰似严阵以待的士兵，随时准备应对机械可能出现的各类故障。而就在店堂的角落，一个智能人闯入了程旭的视线，那模样，实在是可怜至极，让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这智能人，从身形上看，与普通的青年男子并无二致，倘若处在完好无损、正常工作的状态下，想必也是身姿矫健、行动敏捷、利落干脆的。可如今，身上那件本该整洁笔挺的家政工装，已然破旧不堪，大片大片的污渍肆意晕染开来，衣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处处彰显着被过度役使后的疲惫与狼狈。再细细端详他的面部，仿真皮肤多处出现了剥落的情况，底下那错综复杂、闪烁着微弱电流的线路板暴露无遗，一道道蜿蜒裸露在外的线路，就如同是皮肤上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过往遭受的不堪重负与“伤痛”。左臂手肘处更是惨烈，仿生肌肉组织被撕裂开一道大口子，内里那些精细繁复的线路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外，滋滋地冒着幽蓝幽蓝的电火花，原本灵活自如、能够游刃有余地承担诸多家务劳作的手臂，此刻却疲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活脱脱像一个被沉重生活压力彻底击垮的落魄之人。

真正令程旭触动的，是智能人那双眼睛，按常理来讲，本应如同机械般无机质、冰冷无感，可此刻，那眼眸之中却涌动着类似人类才会有的委屈与无奈的神情，幽蓝的光芒盈盈闪烁，恰似饱含着一泡酸涩的泪水，正用一种无声却饱含悲戚的方式，倾诉着自身遭遇的种种不公。在智能人身旁，维修技师正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忙碌着，手中的螺丝刀在智能人的故障部位熟练且灵活地穿梭、拆解，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哎，这智能人也是可怜，这段时间老是碰上这种糟心事儿，归属者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净安排些高强度、累死人的活儿，照这么下去，眼瞅着就要把他折腾报废了呀。”智能人像是听懂了技师的这番话，脑袋缓缓地低垂了下去，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带着颤音的电流声响，每一下细微的动静，都好像一个孩子在忍耐委屈一样。

程旭忍不住走上前去，轻声向技师询问道：“师傅，他这是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呀？”技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瞥了程旭一下，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应道：“还不是因为主人家搞大扫除嘛，又是搬挪那些特别沉、特别难弄的大件家具，又是彻夜不眠不休地清理地板，一刻都不让他歇着，连着让他工作十几个小时，日常的保养维护之类的事儿啊，根本就不当回事儿，扔到脑后去了，外面磕磕碰碰的情况那更是家常便饭，时间长了，可不就变成现在这副惨样了嘛。”

程旭静静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智能人，内心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虽说在大众普遍的认知观念里，智能人在本质上和人类有着明显的区别，可他们日复一日、不辞辛劳地承担了生活里诸多繁杂琐碎的事务，从晨曦微露时清扫街道扬起的第一缕尘土，到夜幕深沉时为归家者递上的那双拖鞋，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尽心竭力去完成的。然而，眼前这般肆意地使用他们、对他们冷漠以待的情形，实在是缺乏最基本的人道关怀与考量，根本不应该在这个看似文明先进、科技昌明的世界里频繁上演啊。

带着这份沉甸甸且复杂纠结的思绪，程旭强忍着内心的波澜，继续沿着小巷缓缓踱步前行。没多一会儿，馥郁醇厚的饭菜香与嘈杂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只无形却有力的大手，牢牢地牵引着他，将他拽进了一家街边的餐厅。刚一脚踏入餐厅之内，那热闹喧嚣的氛围便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扑面而来，食客们大多脸红脖子粗，正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着，酒杯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每张餐桌仿佛都是一方独立的小世界，在那里尽情地演绎着各自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而就在这一片热闹非凡之中，程旭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瞬间锁定在了一名智能服务员的身上，那智能人，身形挺拔、五官端正，若是处在平常状态下，本应是朝气满满、充满活力的模样，可此刻，脸上原本设计得亲和友善的微笑却已然僵在了那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窘迫与惶恐，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显得黯淡无光。

只因上菜速度稍慢了那么一小会儿，一桌已然喝得醉醺醺、酒气熏天的食客便瞬间暴跳如雷。为首的那个壮汉，脸涨得通红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如同一条条愤怒的小蛇一般，根根暴起，“啪”的一声，猛地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那力道之大，使得餐盘都跟着剧烈震动，高高地跳起，桌上的汤汁也随之飞溅得到处都是，伴随着他扯着嗓子发出的怒吼声：“搞什么鬼啊！催了好几遍了，这菜还不上来，养你们这群废物有啥用！”说着，他大手一挥，那蒲扇似的手掌裹挟着一股蛮劲，狠狠推搡在了智能人胸口，智能人一个踉跄，脚跟站立不稳，手里端着的精美菜肴也跟着左摇右晃，摇摇欲坠，险些摔落在地、打翻在地。

可即便遭受到了这般粗暴无理的对待，智能人硬是凭借着自身那坚韧的韧性与程序设定，迅速地稳住了身形，紧接着，全然不顾身上被溅满了油渍水渍，忙不迭地来了个深深的鞠躬，那弯腰的幅度之大，腰都快要弯成直角了，同时，用那充满焦急与颤抖的电子音说道：“实在抱歉，各位贵客，厨房那边耽搁了会儿，小的这就给您加急，望多担待啊。”可那桌食客哪肯罢休，嘴里脏话连珠炮似的“哒哒哒”扫射个不停，周围其他的食客呢，大多都冷眼旁观，只是偶尔小声嘀咕几句，便又埋头扎进自己的美食堆里去了，仿佛这类事儿在这儿天天上演，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程旭将这一幕完整地看在眼里，内心再度受到了深深的触动。他知道，智能人不过是依照既定的程序在有条不紊地履行自身的职责罢了，仅仅因为上菜速度这一小点微不足道的延迟，就要遭受如此无端的责骂与推搡，而周围的人还这般冷眼漠视、无动于衷，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这一幕，愈发凸显出智能人在日常生活里被不公正对待的严峻现状，虽说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但他们同样拥有感受，同样不该承受这般伤害啊。

程旭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厨房门口还站着好几个智能服务员，他们身姿紧绷，一个个都端着餐盘，正默默地排队候命，眼神之中满是小心翼翼与担忧之色，生怕稍有差池，就得直面这般无端的指责谩骂，所以只能无奈地默默咽下委屈，承担一切可能出现的后果。程旭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踏出餐厅之后，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节奏，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