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爷为了这份工作专门跑去商场,花了存款的一半多给自己购置了一套装备。说实话,当时王爷并不能很好地驾驭高跟鞋,她在家穿了一天,磨到脚破,才勉强能够正常走路,当时袜子里都是创可贴。
“我记得第一天去的时候,她就给我下马威。虽然当时我并不是那么了解日本人,但是她那些话确实把我吓到了。”王爷微微一笑说,“当时欧巴桑就这么说:‘我请你来,其实翻译得如何不重要,关键是你要把客人真正的意愿告诉我。而给你那么高的工资,主要是为了发泄,你懂吗?’说实话,当她那么直白地告诉我这个理由的时候,我真的打算脱掉高跟鞋走人了。可是,我当时已经花了大半的存款,还是听她继续说下去了。她又说:‘我这里是要办卡的,虽然你是翻译,但是我给你那么多钱,你也别以为光和我说说话就行,你看见客人就去给我推销会员卡,办得多,我给你提成。’”
过去这么久,王爷依旧记得当时她第一次穿着超短裙,踏着高跟鞋,站在美甲店门口等候客人的狼狈情景。她真的觉得,这不是在做翻译,这是用生命在“演戏”。她一边微笑着和客人交谈,一边饥肠辘辘地咒骂那个日本老女人,最后忍了两天,竟也习惯了。虽然王爷稍稍放松下微笑就会被欧巴桑狠狠地骂,但是王爷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每句话都听得懂。
“我当时想,是不是我日语不过关,过了很久才知道,她说的是关西腔。学正统东京腔的人当然不知道关西腔怎么发音,就像北京人听不懂湖南话一样。后来想想,其实当时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我和王爷一同进公司的那一年,下班之后,办公室里往往留下的只有我们俩。好多次,我都看见她的leader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全部丢给她分类。到后来,需要花两三个小时弄好的东西,王爷往往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做完了。leader一度怀疑王爷偷了懒,但仔细检查居然也找不到什么错误。
当时我就非常纳闷王爷是怎么忍住不发火的。跟我们同批进公司的新人很快就走掉了一大半,最后也就剩下零星的几个人。有一次,和我一起进来的同伴被发邮件全公司批评,原因就是她把一个数据写错了位置。那天之后,那个小姑娘就失踪了,半个月后,她用快递寄回了公司配的手机和电脑,还有一封辞职信。在高压的工作状态下,能够谈笑风生的似乎只有王爷。大概进公司一年后,王爷就能够端着咖啡漫步在其他人埋头苦干的座位之间,对着咖啡细细品味。leader也没有办法给她安排更多的任务,她竟然也有空玩起手机来。
“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那就代表着,我们不是普通的机械式工人。那堆材料的编码全都有规律,我做过十来张就发现了,但大部分人才不会去关注这些东西。”
“看来当时那个欧巴桑还是对你影响很大。”
“周,你知道吗,其实那个时候我学到的东西,真的不单单是穿衣打扮而已。”
在王爷兼职翻译的那一年里,她的日语口语水平突飞猛进,而且面对各式各样的客人都能够得心应手。她一面和欧巴桑正面交锋,一面拿着那笔丰厚的兼职费继续去学东西。不上班的时候,她就干脆背着相机(当时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微单)旅游。不想走太远的时候,就绕着学校附近的公园跑步。王爷会和那些坐在亭子里提着鸟笼的爷爷奶奶聊天,后来竟也通过这些爷爷奶奶得到了更多的工作机会。
“欧巴桑做得最恶毒的事,就是拿我的手做实验,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你的手?”
“当时她看我太闲,就说,店里来了些新人,涂指甲涂不好,我必须让她们轮流试手。你知道那时候我的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心里却有多酸楚吗?呵,说出来都没人相信,我的手光是泡的香蕉水都比那些女孩擦的润肤露要来得多。”
“你也真够能撑的。”
“我觉得,人,没什么事情做不到,只要你愿意。我在那里待了一年,大三的时候,就去了一家公关公司实习。说实话,能得到那次机会,我真的还是很感谢欧巴桑,要不是因为她逼迫我去找别人办卡,我也不会认识那家公司的人事总监。”
“可是你最后没有留在那里。”
“哈,对啊,因为当时我发现我还有很多不足,必须赶紧充电,所以待了三个月,我就逃了。”
我和王爷曾经在一次酒会上讨论过生活这个话题。那时候我们都不算过得太好,我把我大学四年写书的钱挥霍在了旅行上,王爷把她兼职赚的钱挥霍在了充电上。我丰富了阅历,她丰富了知识,但是我们都再次变成了穷人。
王爷说:“其实我觉得,我们对生活才是最无微不至的,你不觉得吗?我们不顾一切都是为了照顾好它,为了让它看起来更精彩。我们的疲惫,我们的不堪,我们付出的一次又一次代价都表明,我们爱生活。我们只能对我们爱的东西无微不至,而生活就是我们最爱的人。”
当时我为王爷这句话差点哭了,但王爷转头就举着杯笑靥如花地找领导敬酒去了。王爷转头的瞬间,没有一丝丝地停留,更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惆怅,她依旧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
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和王爷从话剧院出来,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大到雨水几乎淹没了华山路整条街。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大厅门口等着雨下小一点,唯独王爷果断地脱掉了高跟鞋,一手提着鞋,一手打伞,踏进水洼之中,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