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场的期待中,祝微星在琴前坐下。不似《鬼火》时的利落,这一次他凝视着琴键好几秒,才慢慢抬指敲下了音符。
作为古典乐里最著名音乐家的最著名曲子之一,《悲怆》被不少圈外人都耳熟能详。这样烂大街的作品在比赛中演奏起来其实十分吃亏,但凡有点不到位,不仅评委,连普通人都能对你挑挑拣拣,压力极大。
可以祝微星在前一场复赛中的表现,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即便拿不出一首匠心独具的贝多芬,至少也能勉强忠于原著,毕竟技巧能力在那里。
可当乐曲响起,外行还没摸到门道时,台下的评委当先皱起了眉,紧接着是参赛选手。
祝微星演奏的《悲怆》的第一乐章,起始有一段引子部分,自慢到快将听众带入主题。短短十小节却涵盖了丰富的情感层次,几乎奠定了整曲的基调。
可15号选手却弹得平铺直叙,过于寡淡冷静,像一台缺乏感情的机器。
如果是这种干巴巴的滋味呈现到完结,评委和观众宽容些的大概会认为他不适应贝多芬的风格,签运极差,未必太怀疑祝微星的水平。可紧跟着来到的跳拍抢拍甚至错音漏音是非专业人士都能察觉的不对劲。
这一场因是指定曲,主办方就怕有学生真没弹过抽签曲,甚至允许带谱,你要不熟悉,哪怕视奏都不该是这车祸现场。这选手不止是大失水准,简直是心绪恍惚,神思出走。
是太紧张了吗?
还是,本来就偏科严重,除了《鬼火》其他都不会?
祝微星的确在走神,但不是因为紧张,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站在中心医院的病房窗前看楼下的向日葵。
明明前几天还蓬勃盎然的花骨朵,仿佛因为缺水,日渐颓靡,脑袋重重的歪斜下来,不见生机。
他将目光调开,平静的问身后的李主任:“我的细胞瘤时隔十六年不仅复发了,还恶化了?”
李主任沉默。
他又问:“什么是GBM?”
问完他像自己想了起来。
“GBM……GlioblastomaMultiforme,全称胶质母细胞瘤,我十岁得病前,看过脑瘤的很多科普,GBM……IV级,也是癌症中级别最高的肿瘤,至今无药可救,对不对?”
李主任仍然沉默。
他却懂了:“我记得十六年前GBM的生存率中位数是十个月,现在呢?”
李主任顿了下,咬牙道:“十五个月。”
楼明玥点点头,可惜道:“好短。”
李主任难过:“明玥,我们不看折中的数字好不好,往高了看,也有十年五年的,你不要放弃,我们可以努力,奇迹不就是靠创造出来的吗。今天就能安排入院,等会诊过后,我们尽快手术尽早治疗。”
楼明玥看着窗外却未言。
良久,他忽然摇了摇头:“住院了,会来不及的。”
“明玥……”李主任着急。
楼明玥打断他:“我会回来住院的,只是再等等,有些事我要做完,有些人,我要见一见……”
这样混乱尴尬的情况在金律往年的预复赛上或许出现过,然到了半决赛,高手交锋间还能有这突发意外,的确是第一回。
尽管这选手受评委不少褒扬,尤其董树声和赵炳然,但再如何偏爱也不能由他这样胡来,简直是对大赛名誉的伤害。
可他们仍犹豫是否真要中止比赛,若真由他们打断,别说15号选手这次的奖项没有指望,或许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都会是一次巨大的伤害。
正在评委权衡矛盾间,台上曲声戛然而止,15号反而自己停了下来。
弹断了。
无论是演奏还是比赛,弹断都属重大演出事故,你可以跳,可以混,可以悄悄的重复一节一段,甚至有些人现场瞎编都该想法子把音乐继续下去,等后面几节再圆。
偏停下,是最要不得的结局。
但祝微星却停了。
就在观众无语,评委可惜,主办方抓狂,纷纷以为他是打算退赛之际,15号选手深呼一口气后,竟然说:“我想重来。”
按他刚才那表现,重来并无太大意义,评委基本不可能再给他高分。有两位便频频摇头,表示不同意,但董树声和赵炳然却示意可以,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毕竟符合大赛规则,只看最后一位评审的意见。
那是个外国老人,半决赛场,主办方特意从Y国邀请来的国际知名钢琴大师西尔维奥。他与中国有些渊源,并会一些中文,而场内其实不少其他器乐的参赛者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
此刻,西尔维奥瞧着祝微星,一语道破:“你不太会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