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吗?”圣哲着急地查看着她,借着月光看到她惨淡的小脸。
小哲摇摇头,看着圣哲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哥哥,我是从哪里来的?”
圣哲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说:“你是从咱家园子里的一朵花骨朵里来的。”
“是不是我要回到那里去了,所以你哭?”小哲这话一说,圣哲的心一下子揪痛无比:“小哲,你会好起来的,你别害怕!”
“回去那里,也不害怕,只是你记得,那朵花,别让别人摘去。”小哲迷迷糊糊地说完,就昏睡过去。圣哲越想越难受,抽泣起来。
圣哲一直失眠不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都是梦到小哲死去的各种情形:小哲死了,唤不醒了,小哲死了,一动不动了,小哲死了,哪里都找不到了……或者,他看到她死后飞起来远去时她那双含泪的眼睛,他哭喊着一遍一遍地对她说抱歉、对不起……他无数次被这样的梦吓醒,没有一夜睡好过。他醒着、睡着都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小哲的死。
圣哲跑遍了整个明湾利亚和周边地区大大小小所有的医院,试图找到心脏供体,但是他失败了。只有一个病危的五岁男孩,圣哲希望能够说服男孩的家长,在他去世后捐献出心脏,结果被他的家长连骂带打地赶出来。
一位老人看见他坐在医院门口痛哭流涕,问清了缘由,告诉他:“孩子,深海那边有座仙草岛,岛上长着一种强心草,也许能救你妹妹的命。”
这时候的圣哲,只要有一点希望都绝不放弃,他知道许多关于仙草岛的救人传说,也认识去那座荒岛的路,从前找父亲的时候去过。
他不顾一切地驾起那条旧船,匆匆地出海了,能争夺一秒对小哲都是至关重要的……天气阴沉着,贤哲劝阻他,可他哪还听得进去?他加快船速向仙草岛行进,海上的气象遽变,狂风忽起,海浪越来越高,船猛烈地摇晃着,天海一片黑,风暴打着旧船,船体突然间像摔碎的玻璃一样,粉碎成一片,消失在狂风暴雨中……
贤哲在医院等着圣哲,可是圣哲再也没回来。
野天鹅
小哲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戴呼吸器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一直戴着摘不下来,意识模糊,不再回应任何人对她的呼唤。
在小哲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警察局抓获了一个儿童拐卖团伙,被拐卖几个孩子里的有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一路奔波中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刚被警察局送到医院就夭折了,经过检查,他的心脏刚好符合小哲,小哲终于等到了救治。手术很成功,心电图显示那颗心脏在小哲身体里跳动得很好。
可是这个好消息却无法让圣哲知道了。小哲醒来以后就没有再看见圣哲,她什么都不问,等着谁能告诉她,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她默默地、静静地熬着一天又一天,从来不问她的圣哲哥哥在哪儿。
新年的时候小哲出院了,回到她的小屋,一个人翻看那本《野天鹅》,其中一页里面写着:“十一位王子被恶毒的继母变成了野天鹅,朝着森林飞去了,当他们经过小妹妹的窗前,使劲扭着长脖,拍打着翅膀,想再看上一眼他们的小妹妹,可是谁也没有听到或者看见他们……”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无数遍,都是从前圣哲讲给她听的,她认识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可她就是愿意圣哲讲给她听,他讲得那么好,温婉动情、感人肺腑。那时她会一动不动地任圣哲把她搂在怀中,默默地在脑子构想故事中的场面。而每一遍听到这一段时,她都会不自主地把自己当作小公主,一想到如果是她的哥哥们都远去,便暗自神伤。如今,圣哲真的离开她了,丢下了她和这本书。
贤哲总是躲着小哲,不是不疼爱她,也不是不想看见她,而是一看见她就难受。贤哲不管小哲,明哲到她房间来安排她入睡,却看到她已经枕着书睡着了,小小的胳膊搭在《野天鹅》的彩色插图上,那一页画着野天鹅飞走了,小公主黯然落泪。明哲看看小哲,她的睡容没有泄露出她的任何心绪。明哲拿开她的书,帮她盖上被子,收回她的小胳膊,她胳膊上的皮肤被书硌出一道红红的痕迹,让明哲看了又心疼好一阵。要是圣哲在,小哲不会这样。
没有了圣哲,贤哲和明哲因为性格不合而没话说,家里一下子变得很冷清,原本以为和可爱的小哲打打闹闹能快点熬过去,可是小哲也不说话,一点声音都不出,变得越来越内向寡言。年后,明哲被迫回学校了,贤哲也回了部队,家里没有人能照顾小哲,贤哲把她送到依左倩那里。小哲被送到依左倩家后,就很少再能看见贤哲,他的未婚妻都常常几个月见不到他。明哲会打电话来,听小哲的声音似乎很低落,但依左倩一直说她很好,不用惦记。
其实依左倩也很忙,总是去参加活动,没有时间照看小哲,发现小哲看书的时候能静静地坐好几个小时,就找了好多杂乱的书给她看,甚至还有依左南的法医学和数学书,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懂、是不是有益于她性格的培养。于是,依左倩觉得看护小哲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小哲的身体状况却直线下降,经常感冒发烧,性格也变得忧郁自闭。
自闭症
依左南一直帮着照顾小哲,他对小哲非常好,一直陪着她,费尽脑筋想让她高兴。可是他给她讲笑话她从来不笑,给她变魔术她从来没露出过惊讶的表情。依左南对她的好与日俱增,小哲不是没有心,她对依左南要比对依左倩更亲近。但远远不比和圣哲那样贴心,也不和对明哲一样“不客气”。
依左南给她画了一张肖像画,小哲就痴痴地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没有动,一语不发,她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依左南以为她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环境一概不留意。可是一次他骑脚踏车带她出去,路过了她家花园古树林的入口,她扭着头、眼巴巴地望了很久。
明哲数着回家看小哲的日子,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她的五岁生日礼物,却因为接拍的一部戏到期没有完成,而最终一个暑假都没能回来。贤哲也没有出现。只有依左南一个人给小哲过了一个简单的生日,她依然默默不语。
然后她被送到幼儿园去,可是没过两天老师就找她的家长,说她不能达到正常孩子的智商,不会配合老师教学,也不跟伙伴做游戏,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话,希望家长把她带回去,送到特殊学校。
依左倩把小哲接回家,打电话到部队去,告诉了贤哲小哲的情况。过了很久,贤哲才鼓起勇气,请了一天假回来正视小哲,可是小哲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小哲了。
他顶着深冬的寒风敲开依左倩家的门,看见阔别近一年的未婚夫,依左倩积压多时的委屈和辛酸顷刻都化成了泪,她没有责怨他,反而轻柔地说:“这么冷的天,别在外面站着了。”
“小哲呢?”贤哲直奔主题。
“在依左南房间里吃饭。”依左倩说着,就对着依左南房间喊:“小哲,快看看谁来了!”可是那边一点回应都没有。
贤哲跟着依左倩到依左南房间去,小哲正背向着他们坐在轮椅上,庞大的轮椅吞噬了她一般,只露出她脑袋顶的发梢。正坐在她旁边看她吃饭的依左南站起来给他让座。
“小哲,大哥来了。”依左倩说,可是小哲根本没听见一样,继续拿着小勺子吃她的饭。依左倩又说:“快转过头看看呀!”依左倩说着眼泪就在眼眶打转。
贤哲尴尬地坐到依左南的位置上,依左南拉着依左倩出去了。贤哲愁眉不展地看着她,小哲仍不理睬他,既没有对亲人的热情,也没有对陌生人的怯涩,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帘子,令贤哲看不到她的眼眸里面是不是有他的身影。他从小哲手中拿过勺子盛上饭喂到她嘴边,可是小哲躲开了。小哲对他的冷漠让他疚愧忧伤,全身上下都被泼了冰水一样寒冷。他放下小勺子,说:“小哲,我是大哥。”他想抚摸小哲的头,可是小哲本能地躲开了,仿佛小哲若能够走路,早就跑得远远了。“你是不是很恨我?”贤哲问。小哲好像从始至终就没有听过他说话。这大概就是回报,他给了小哲什么,小哲就还给他什么,他想着,站起来躲避开小哲的不屑。
他一推开门,依左倩正在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外。“你说,她怎么会成这样?”贤哲吼依左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