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被拐卖走时,才三四岁,那样的年纪根本记不得多少事,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抹朝着自己逆光而来的身影。
现在早已十几年过去,就算他勉强记得一点细节,也差不多忘了个干净,所以在牧雪深说出这番话时,易雪逢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茫然。
牧雪深轻轻一笑,柔声道:“小雪逢,吾既然能在你神识中,自然是能用眸中方法知晓你心中的感想,不必掩藏,你还记得吾。”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其肯定。
易雪逢茫然的神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只是他涉世未深,在归鸿山中从未对别人真正生过气,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的阴沉之色,还是他跟着宁虞学来的。
牧雪深笑容更甚:“吾……”
易雪逢十分不客气:“不要总是吾,我听不惯。”
牧雪深脾气十分好,并没有计较易雪逢的冒犯,反而顺着他的话换了个说法:“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易雪逢沉默半天,才道:“我师兄到底怎么了?”
牧雪深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他看了易雪逢良久,突然偏头笑了。
他道:“原来如此。”
易雪逢不明所以,只能用眼神催促他快些回答。
牧雪深道:“他并无大碍,只是被停止了时间罢了。”
易雪逢一惊,看着牧雪深的眼神更加忌惮。
能操控时间,以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的神识,任意一样都是易雪逢到死都触及不到的修为,而这一抹幽魂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不必这样看我。”牧雪深道,“你我现在同为一体,他是你师兄,我必定不会动他。”
易雪逢不知这人来历,听到他这样说也没有放松警惕,在他看来像他师兄这么厉害的人都会被控制,更何况是他,偌大个归鸿山侧峰只有……
他想到这里,心神突然一动。
牧雪深一笑:“哦?秋满溪?你觉得他能杀了我吗?”
易雪逢心中更加恐惧,仿佛一只手顺着经脉一路畅通无阻地握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任谁被一个陌生的敌人这般看透心思,都会不自觉的心生惧怕。
牧雪深见他在原地僵直,似乎已经被吓乖了,他笑容更深,下半身仿佛虚幻的雪花飘舞,瞧不出他的双腿,移动时仿佛幽魂漂浮一般,甚是骇人。
他围着易雪逢飘了两圈,手轻轻覆在易雪逢瘦弱的肩膀上,易雪逢浑身一僵,瞳孔发散着偏头看他。
牧雪深将下巴放在手背上,懒洋洋地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易雪逢的肩上,但是即使他这样懒散,易雪逢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重量,仿佛趴在自己肩上的只是一片雪花。
“秋满溪总是会坏我好事,唉,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杀了他。”牧雪深懒散地歪着头,伸出手绕着易雪逢肩上的发梢,一下一下在手指上绕动。
他的动作微微牵动易雪逢的头皮,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发起了抖。
这抹幽魂,竟然同秋满溪有仇?
“几千年前他倾尽全身灵力将我封印在蛮荒炎海,可是那又如何?我又活了下来。”牧雪深懒洋洋地说着令易雪逢浑身发抖的话,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易雪逢的惧怕,依然自顾自说着,“正道啊,可真是令人怜悯。秋剑尊明明还有一步便可得道飞升,却为了那可笑的苍生落了个修为散尽的下场,呐,小雪逢,你可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师尊现在修为如何?”
易雪逢强行压抑住自己发抖的冲动,只是嗓音却在发出时还是带了些恐惧,他颤抖着道:“如……如何?”
牧雪深凑到他耳畔,用着几乎是气音的声音道:“他没有修为啊,现在的他只是一介凡人,只是因为当年那所谓的拯救苍生的功德不老不死,神魂永世不灭。说来也是嘲讽,那时所有世人都道秋剑尊功在千秋,只是根本没过多少年,他就被人彻底遗忘。”
易雪逢只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点点爬上来,身体也一点点没了知觉。
牧雪深轻轻将放在他肩上的手放下,语气中带着些嘲讽和愉悦:“直到现在,整个三界还有谁记得那个千年前修为震天撼地的剑尊,其实名唤秋满溪呢。”
易雪逢霍然回头,两行泪顺着脸颊飞快滑下,在落到半空时猛地化为一颗冰珠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死死看着牧雪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实实在在的杀意。
牧雪深却没有将这点杀意放在眼中,他张开手,身形虚幻,仿佛一阵风就能轻飘飘吹散:“只有我,我还记得他,哪怕他将我躯体焚毁,神魂封印,我依然不想杀他。”
易雪逢死死咬着牙,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敢杀我师尊。”
牧雪深却笑了:“这样说倒也对,秋满溪那样的人,无人会想要将之摧毁,可是小雪逢啊,你知道这千年来你师尊曾自戕过多少次吗?”
易雪逢愕然张大眼睛,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飞快滑落。
“他曾经不知无数次地前去蛮荒炎海,妄图纵身跃入那滚滚岩浆中毁去自己的身体,可是不行啊,功德又哪是这么容易说不要便不要的?”牧雪深又笑了,他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笑出来,天下之大不会有东西能令其为之动容,“所以他到现在依然活着,像是行尸走肉似的活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