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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使用武力(第1页)

10月14日。秋假开始了。又是满满的一船船来一日游的人,不过肯费力气爬到荆棘岩上来的人并不多,旺季后期来的大多数游客都决定在平地上转转,从浅海湾到海跟前去一下,然后再回来。那条路上没太多可玩的,于是大家就在海岛博物馆转一圈,再在豪普特曼故居里转一圈。有些人模模糊糊记得一出叫作《纺织工人》的戏剧,有些人脑子里除了大海的轰鸣声外空空如也。艾德想起克鲁索讲的早年间短工们在豪普特曼的书房里非法集会的那些事——午夜时分,几乎在一团漆黑中,因为这栋房子从街上看很显眼。兰波曾经在那儿介绍过跟他同名的那个诗人,报告的题目叫《奥菲莉亚以及浮尸的诗》,整整一个小时,没用任何笔记,没有讲稿。

“你真应该看看那些短工,那么认真地听他说话。所有这些尸体,艾德,就像是在黑暗中从大家身边漂过,珍贵,像活着一样,或者说神圣——豪普特曼的书房就像一个漂满尸体的水族箱,而他就站在豪普特曼那张像礁石一样黑乎乎地露出水面的斜面桌旁。那是我第一次产生一种愿望,希望自己曾经上过大学,是普莱瑟河畔莱比锡市兰波博士的学生。”

尽管大多数人都很懒,但爬山的人还是不少,于是克劳斯纳的窗口前也像模像样排起了长龙,至少在中午时分是这样。克鲁索在两个活门中间蹦来蹦去,自由的心门,它们之间的距离总是有些过大,无法让克劳斯纳这样一个庞大的有机体不间断地运行。听到喊声,艾德就把吃的送过去。为了缩短路程,他把这些吃的放在冰激凌窗口里面的一张桌子上,这样伸手就能够着——这是他的主意。此外他还负责咖啡机,有的时候甚至还能在吧台那儿搭个手,但他的伙伴(战友,艾德心想)似乎并不总是会买账。

假期的生意做起来了。待在活门里面的他们就像囚犯一样,他们得弯下腰才能从那儿往外看一眼,不过很少有时间那样做。通常,他们只能听到声音,看到的顾客只到齐胸的高度。阳光偶尔会透出来,让游客们变得活跃。“要是那能成的话,俺看就不会有人逃跑咯。”毫无疑问,这个男人说的是那些逃亡的人,还有一些会阻止他们,甚或让他们回来的事,就像克鲁索预言过的那样。“对话”这个词频频出现,大家谈的是“对话的意愿”,艾德理解那是一种要求。他朝窗口俯下身子,把啤酒推出去的同时,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那人对他点点头,但之后就转过身,去平台上找了把椅子坐下。那些桌子没擦,艾德想,他决定回头擦一下,晚上——“如果那能成的话。”艾德小声说。

他发觉克鲁索会给有些声音提供免费的酒水,或者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无疑他是把那些人看作了遭船难的人,但事实上,那只是些利用他朋友帮助的二流子而已。有时,那里会聚集起一小群效仿的人,他们懒洋洋地闲待在平台上,没过多久就开始提要求,表示对“服务”的不满。几天之后,这些人就又不见了。

度假周消耗着他们的体力。这些怎么喝也不够、怎么吃也不饱的旅游者,还有他们的议论纷纷,普遍存在的不满情绪,这种会传染的躁动情绪从窗口漫进了克劳斯纳。到假期的最后一天,正在用餐高峰期,克鲁索突然情绪失控。他离开自己的位置,怒吼着冲到外面。顾客们于是从敞开的前门涌了进来。

直到一个陌生男人跑进厨房站在他旁边,并且伸手去抓煎肉饼时,艾德才察觉到。他条件反射似的猛回身,手里的刀差点捅到那个男人。那个人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不要使用武力!”那些人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厨房里满是剩饭菜和其他脏东西的地板,把这些人从酒吧间赶出去费了艾德不少劲。这些客人似乎比夏天的那些更加自信,几乎无法驾驭,他们什么都不害怕。尽管窗口后面的房间里堆满了酒杯和一摞摞的脏盘子,有几个人还是马上坐下来,抬起手要点餐,或者要发言。这简直就像即兴发起的一场集会,为的是提要求和那些已经压抑了太长时间的批评,这里就是地方,现在就是时间。对于使馆和难民潮的议论七嘴八舌地充斥了整个房间,几个人已经开始自己去吧台取东西了。艾德很快连声音都变了:他命令、威胁,摊开胳膊比画,手里还拿着那把刀,不时地在空中挥舞,就像在矮树林里抡起大砍刀。他能觉察到自己突破了自我。在通向外面的门槛那里,他的手已经抓住门了,这时还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人朝他转过身来,站到他的面前。他离艾德那么近,近到让艾德无法躲开他用言语和唾沫组成的抗议:“你可以退回去了,小家伙,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退回去了,滚回你那个破烂监狱……”

艾德筋疲力尽,但是委屈的感觉要更强烈。他在吧台那里洗了脸。晚上的某个时候,克鲁索回来了,没有解释,没有一句认可的话。他手里拿着一个啤酒杯(牛眼玻璃杯),二话不说就朝维奥拉扔了过去,维奥拉立刻就不吭声了。玻璃杯没有掉下来。绷在收音机上结满了油渍的棕色罩布裂了个口子,维奥拉把酒杯整个吞了下去。一种不祥的寂静出现了。

虽然这几天来观景台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也能趁生意回落稍稍喘下气,但克鲁索依然在窗口之间忙来忙去,他僵硬的步履重重地踩在地板上,就像卡瓦洛用来吓唬客人的那种步子。就像是在行军。克鲁索擦洗着酒水窗口前那块放东西的板子,就好像那是船上最重要的一块舱板一样。然后他又在吧台那儿把几个酒杯擦亮,再洗一遍,然后再擦亮。之后,他又跑到冰激凌柜台那里,穿上雷纳最后穿过的那件污渍斑斑的白大褂。他用挖冰激凌的勺子敲打着窗口下方那个旧铝桶的桶壁,一个没有光泽的细长桶,里面早就不放冰激凌了,桶里散发出一股霉味,这一敲,霉味更重了。

艾德在厨房里有活儿要干。他要清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和剩菜剩饭,所有那些不得已丢在那里没有管的东西,这些活儿够干好几天的。干活儿让他感到舒服,还有那些声音,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不管怎么说,活门那儿那些没名堂的瞎忙也比维奥拉的沉默强。最近他经常想:我的航线错了。我离开正在盖的房子和我的生产队去申请上大学的时候,人生就上了错误的轨道。是克劳斯纳,是这儿的工作才把我带了回来……他猛地把一个不锈钢锅举向空中,使劲捅着锅底,直到一块半圆形的煳痂从上面脱落下来,掉进空水池里。一个在锅底烧成的闪着银光的黑月亮。艾德用食指把这个星球碾成碎炭渣,然后再拢到一起,直到它们形成两个字母,J和A:JA——好的。[1]

[1]德语“ja”意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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