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威远侯府邸。
世人皆知,威远侯府一门忠烈,祖孙四代皆战死沙场。直至平阮儿父亲平怀祖那一代,便仅剩下了他一根独苗。而平怀祖一生戎马倥偬、无暇家事,直至年近五十才生下平阮儿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儿,所以,昔日荣华无限的侯府便因为绝后一事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
而先皇感于威远侯府一门忠君爱国之心,便在平阮儿出生之际直接封了她为一品安宁郡主。
只是,名为安宁,实则她所到之处皆鸡犬不宁。
侯府夫人在诞下她当日便血崩而死、一命呜呼。而平阮儿自出生来更是哭个不停,唯有看见亲爹平怀祖才止啼歇声。但只要一假他人之手,她又立即嚎啕大哭。平怀祖无法,只得随身携带,哪怕在战场上亦如是,于是乎平阮儿直到两岁之前都是在亲爹的背上睡过来的,后来长大了些才肯独自呆在军营里。
那时平怀祖驻守在与黄沙国接壤的边城平遥城,平阮儿自然也跟着一起。再大一些,平阮儿却迷上了兵法谋略,更是不愿回京,每日还挺着小小的身板跟着士兵一起操练,甚是逗人。平怀祖见状,直夸侯府后继有人,想到自己年事已高,也不再打再生一个的念头,遂遣散了侯府一众姬妾,只留了一个不肯离开的茹姨娘打点侯府事务,直接将平阮儿带在身边亲自教习。
平阮儿从小长在军中,十一岁之前还会同父亲一起偶尔回京述职,但在十一岁时平怀祖战场受伤身亡后,平阮儿便除了除夕需陪苏姨一起过节外再不踏足京城,而是跟随其父部下一起驻守边境。直到她十四岁那年,先皇念及她即将及笄,诏令她回京学习礼仪,打算给她配婚时,平阮儿才无奈地奉旨回了帝京。
也是这一年的帝京之行,改变了她的命运。
平阮儿一路慢行,看着侯府不曾变化的景致,心底那些拼命埋藏的回忆也不断地冒了出来。难道,这便是睹物思人?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那个被宫中的教习嬷嬷逼迫去学习礼仪的女孩,她高站在假山石上,嬉笑着将一群肥婆捉弄得气喘吁吁、发髻散乱。眨眼,她又好像看到了墙头冒出一个如玉的少年,指着她说道:“阮儿,你又捣蛋!”然后,她与他携手偷溜出府,却遇上了另外一个俊朗无双的少年,三人便一起回了府中偷偷牵马出去踏春……
往事如烟,纷至沓来,却又倏忽不见。一个个片段跳跃着,却也让人抓不到扑不着。
平阮儿驻足站在那堵假山屏障下,冥思片刻。突然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足尖一点跃上假山。她立在假山上,目光朝那墙外看去。
一墙之隔,是曾经的三皇子府。
只是如今,已是一片焦黑。
那即将倾塌的屋宇、那横陈的断梁、那焦黑的柱子、那扭曲的枯树、那肆意生长的野草……满目疮痍,无不彰显着曾经的惨烈。一场大火,焚尽了贝阙珠宫;一场大火,葬送了那个如玉少年;一场大火,也湮灭了过往情谊……
她的心突然揪起,隐隐作痛。
“小璋子,我回来了……”
细碎的声音转瞬被风吹散,散落在杂草灰烬间。
过了良久,平阮儿才抬头眯眼朝西天的太阳望去,天地朗朗乾坤浩浩,只是,这光芒下掩藏了多少黑暗,多少肮脏,多少龌龊……
“哎呀,郡主你怎么上那儿去了?”一个老嬷嬷突然在下方喊道:“郡主久久不来,姨娘便让老婆子我来寻郡主,却不想郡主跑这儿来了,真叫老婆子好一顿找!”
平阮儿这才收回目光,然后从假山上跳了下去,冲那老嬷嬷说道:“邓嬷嬷,辛苦你了,走吧。”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老嬷嬷欲言又止,脸有忧色。
“只是什么?”平阮儿停步回头问道,见邓嬷嬷仍是一脸顾忌的模样,语气立即强硬不少,道:“当说就说!”
“是!”邓嬷嬷被平阮儿的气势摄住,回答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分,随即又换了一副神神秘秘的鬼祟神色,压低声音说道:“郡主不常在京可能不知,这璋王府如今已成了禁地,据说这里面……里面闹鬼……反正,郡主没事就别往里瞧了,若是招惹什么脏东西可就不好了……”
“闹鬼?”平阮儿蹙眉。
“对呀,传得可凶了,咱侯府的侍卫都看见了好几次,大半夜的,可吓人了!”邓嬷嬷的脸色说着说着都有些白了。这个时代,鬼神之说很是风行,毕竟,传言江湖中七大世家之首的红家便是可以操魂控鬼的。
“这闹鬼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平阮儿眼神冷冽,眸光幽深。
邓嬷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然后才回道:“大概是一年前吧,好像就是郡主出征之后不久。”
“我走后不久?”平阮儿重复道,然后冷笑一声,眼神冷如寒冰,轻嗤道:“不过是人在作怪罢了!”
“郡主您可别不信,虽然您是大将军,杀敌无数,但这鬼神之说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别大意了!”邓嬷嬷见平阮儿一副不上心的模样,急忙叮嘱道:“佛家也说人是有前世今生来世的,所以还是当心些好!”
“嗯,我知道了!走吧,苏姨该等急了!”平阮儿说罢便转身走了。这件事,她早晚会弄清楚的,是人是鬼,迟早会见分晓!
邓嬷嬷赶紧跟了上去,两人不一会儿便赶到了落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