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豆腐笑道,“我从来没见过经理这么幼稚的样子,我要拍下来给布丁看——咦?这一张是谁?”
顾海生看过去,那是苏誉和苏璟的合影。
“是你们经理的大哥。这屋子……嗯,你们经理的大哥住过。”
他没再往下说,豆腐的心微微一沉,他想起苏誉的身世,也记得在新闻八卦里,看过苏誉同父异母哥哥的惨死经历。
难怪会留这些照片在这里,豆腐暗想,顾海生不愿更动这屋子的陈设,也是为了怀念逝去的外甥吧?
回到厨房,顾海生对着嗡嗡作响的咖啡机发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这里。
这么多年,顾海生总是梦见这儿,梦见这屋子,梦见屋里曾经住过的人……他知道他该回来,这是一个未完结的场所,半截子的幸福,他最美好的梦,最快乐的时光,就断落在这里。他对这儿,有一辈子都难解的心结,可是除了在梦中重温过去,他再也不能做更多的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豆腐陪着,他仍旧不会有勇气回来。虽然他明明知道,回来了也不会怎样,已经发生的一切,像蚀刻在罗塞塔的上古法规,像深藏在洞穴里的死海文书,在无人知晓的万千岁月中,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咖啡快煮好了,顾海生看着吸饱了热水的咖啡粉末改变颜色,慢慢膨胀,如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过去。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用尽量轻快的声音说:“咖啡好了,是要加糖还是加奶?”
书房那边传来豆腐愉快的声音:“要加很多糖,还要加很多奶。我怕苦。”
顾海生笑起来:“那为什么还要喝咖啡?我不如煮甜牛奶给你喝。”
豆腐笑嘻嘻走过来:“顾先生,您当初给我们经理煮过甜牛奶么?”
顾海生低头细细擦拭着咖啡机,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笑,道:“他那时候忙着应付预科考试,哪有空跑我这儿喝牛奶?”
那天下午,两个人把椅子搬到阳台上,一面吹着初夏的暖风,一面喝着咖啡。顾海生又给他指点远处那一片宏大的十八世纪就有的建筑,那就是当初他念博士的学校。
豆腐充满遐想地望着那片隐藏在葱茏翠绿中的学院,他轻轻叹道:“也不知念大学难不难。”
顾海生听他这么一说,笑道:“怎么?终于有念书的意思了?”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看看自己杯子里的咖啡:“我怕……我念不下来,基础太差了。”
“其实不难的,国外很多人都是工作之后才来念书。”顾海生想了想,“当年我们学院就有一个,早年在码头扛包,后来去社区大学念,毕业了又进我们学院,最后呢,成了终身教授。”
就算再不懂,豆腐也知道国外大学的终身教授是多么难得。
他惊叹地望着顾海生:“那得多大的本事啊!”
“就是不灰心而已。”顾海生笑了笑,“他的手到现在骨关节都很粗大,是当年在码头干苦力干的。而且人家也从不掩饰早年的经历,反而大家都十分佩服这个教授。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读书,不可能念不成。你的起点不会比码头工人还差,对吧。”
一番话说得豆腐不由心动。
看他这样,顾海生索性道:“其实我也一直想把博士念完,当初念了个半截扔在那儿,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惜。”
豆腐一怔:“那,瀛海那边,您不打算管了?”
顾海生笑起来:“所以说,这不是还在盘算么?过几年,从瀛海退下来,我还是想把这个心愿完成。如果到时候豆腐你也想出来念书,不如我们一块儿。”
豆腐被他说得又兴奋又惴惴,他捧着咖啡,红着脸小声说:“那……先等我把二十六个字母背熟再说。”
顾海生被他说得乐了。
那晚他们回到酒店,收拾好了回国的行李,因为白天忙了一天,接下来又得长途旅行,大家都歇息得很早。
豆腐躺在床上,不知怎么搞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不敢把动静弄大了,怕惊扰熟睡的顾海生,到最后索性坐起身来,抱着膝盖。
怎么了这是?他不由暗想,豆腐理不出个头绪,他就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却也不是之前的那种难过恐惧,而是千头万绪在脑海里飞,像万马奔腾,他一时想着白天在火车上和顾海生的谈话,一时又想,往后要不要来国外念大学,其实当初在学校,他的数学和化学成绩都不错的,一时又想,要是进顾海生所在的学院,学费得多少钱……
一直想得脑子都累了,豆腐这才暗自叹了口气,慢慢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