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香的建议下,谭允贤又回到了医馆,继续为患者诊病。这么做,可以排解心里的郁闷和烦忧。关键的抉择,往往是在平心静气的情况下做出的。换个环境,换一份儿心情。
如此,做出的决定才会正确,而不至于冲动莽撞…
不知不觉间,朱祁镇竟像是被人牵引着般,走到谭氏医馆的门前。小院的门半开着,里头有人声断断续续传来,似乎甚是热闹。
就像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朱祁镇伸手慢慢推开门,只见一院空地散落坐着前来看病的百姓,中间搭了一张矮桌,桌上随意放了些纸笔,谭允贤一身素服端坐在桌边,正凝神替病者把脉。
患者是位五十开外的老妇,左手放在桌上的诊垫上,让谭允贤为她号着脉,另一只手捂着自己半边长得红疙瘩的脸颊。即使年龄大了,毕竟也是女人,终究不想人看到她丑陋的病态。
须臾,谭允贤的手从她脉搏处拿起,和颜悦色地说道:“大娘,您这脸上的红痘是三阴交不畅造成的,还需您在服药时注意起居和饮食。这样,我给您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先调理一下试试。”说着,她从桌子上厚厚的一塌子薄纸中,取来一张,拿起笔写下如下药方:
新鲜绿豆二两,枸杞三钱,玉米须一钱。
收笔后,谭允贤双手拿起墨迹未干的处方,凑唇吹了一吹,待墨迹干透了才将它交给老妇,再三叮嘱道:“大娘,这个绿豆,务必将它放到阴凉,干燥的地方储存。干瘪的绿豆是不能入药的!您千万记住了,绿豆味甘性寒,固然可以消除暑热清火。但,若是长期服用就会伤及脾胃,所以一旦见效就必须停用。服药期间勿要吃荤腥辛辣!”
“谢谢谭大夫,谢谢您,我都记住了!”大娘刚从石凳上站起身,坐在患者堆里,挨着她坐的年轻人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嚷嚷着“到我了到我了!”其他人都坐在地上望着那人笑,有油嘴滑舌地讲着荤段子的,还有坐在一起玩桥牌的,说笑话的…
朱祁镇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病患,他们虽是来看病的,却个个坐在地上亲近地说着话,没有争吵和算计,也没有丝毫不耐烦,说到兴处还会哈哈大笑,似是忘记了自己的病痛。他们每个人都那么纯朴,甚至不用人管,便能一个一个按着秩序上前看病。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的子民,善良朴实,与世无争。
这时,一位刚领完药材的中年妇人从里屋出来,往大门处走,一抬眼便见到朱祁镇像座雕塑般立在门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为病患看诊的谭允贤。一袭月白色的锦缎直身衫子,头戴小冠,护额,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男子。更有他相貌英俊,气质倜傥,人到中年,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惹得那妇人情不自禁多打量了他几眼,扭头朝谭允贤叫道:“谭娘子啊,您看这位相公可是来找您的?”
她这大嗓门喊出声儿,不但惊动了正在给患者诊治的谭允贤抬起了头,还引得在旁边等候的一众病人,也好奇地扭过头看向门口的他。
朱祁镇被看得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不知该进还是退出门外。
却见谭允贤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正在看病那人的手背,站起身走到门口,娇嗔地横了一眼朱祁镇道:“既然来了,进来便是,这么大个人堵在门口,你让大家还怎么走?”说话间,她牵住了他的手走进医馆的院子,朝院子里的患者队礼努了努嘴,语带撒娇道:“我这里地方小,没多余的凳子,你若不介意,就和大家一起坐在地上吧?”
朱祁镇抿唇一笑,一脸宠溺道:“不用,我站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话音落下,院子里立即响起一片片欢呼和调笑,坐在桌前那个大声嚷着要看病的男人,笑的最是大声,一拍大腿指着朱祁镇道:“谭大夫,你可得给大伙解释解释,这位是您的什么人啊?”
另一个病患调侃地起哄道:“这位相公…可是您的相好?”
“瞎说!”那人话音才落,立马被身旁的一位大娘扬手狠狠打了一脑袋。她转脸,笑眯眯地看看谭允贤,又看看朱祁镇,仿佛私话儿般笑道:“谭大夫,这位相公是你家夫君吧?”
呵呵,朱祁镇咧嘴一笑,这是第几次被外人将他们当成夫妻了?嗯,还有一次是谭允贤自己告诉别人,他是她的丈夫。
朝鲜话——扎基亚!
谭允贤也毫不避讳,笑着很自然地说道:“您说的没错!”
言毕,她转过脸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里荡漾着甜蜜和幸福,握着朱祁镇手的纤手紧了紧,似是在传递她的柔情蜜意,复又转过头去清朗地对在坐的一众病者介绍道:“我给大家伙儿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允贤的夫君郑齐,一直在京城做生意,前几日才赶来看我的!”
话刚落,就有一位年老的患者手抚着颌下雪白的胡须,以一种洞彻人事的眼光,盯着朱祁镇“哦”了声儿,像是个看相的老方士般说道:“谭大夫的夫君,俊朗中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绝非一般人!”心里却思索着,谭大夫说他是商人,在京城做生意,呵呵不过是托词罢了。此人相貌不俗,整个人看上去气势不凡,半分也不似那些满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贾!这郑公子的真实身份,恐怕没那么简单!
“是啊,是啊…谭大夫人好,福气也大,嫁了这样好的夫君。”
朱祁镇听得心里极为受用,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松开了被她握着的那只手。抬起胳膊,干脆地将手臂揽在了谭允贤的腰上。
☆、第九章 抉择
夜幕降临,患者们纷纷领了治愈自己疾病的药材,满意地走出了谭氏医馆,朱祁镇也揽着谭允贤一路往驿馆走去。
镇子上的街巷,不知何时,竟零零散散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走马灯,随着晚风飘摇,走在街上,便像被带进这新奇的一幕。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头涌动的,竟比平时的夜市热闹了不少。
放眼看着一路上挂着的走马灯,朱祁镇转脸看着谭允贤微笑道:“过些日子就该过节了吧,街上好像热闹了许多。”
谭允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街道长长,有些地方已是一片灯笼的海洋,十分壮观。她笑道:“是啊,过些日子就是重阳节了!你不知道,西塘这边儿往年过节可热闹了,这里的人灯笼做的尤其好!”
“啧啧…比京城西长安街十王府的灯笼还美吗?”朱祁镇侧过头看向她,嘴角带了一丝戏谑的笑“我记得,那一年陪你去看花灯是在元宵节。你一口气就猜了二十八条灯谜,把那摊主的脸都急绿了”
谭允贤微微一愣,转头对上朱祁镇柔和中携着宠溺的目光,她心头不禁一暖。爱恨离散周而复始,一切过往都在重演。今时今刻,他仍然如那年般站在她身边,只是眼角眉梢,却增添了几分成熟和沧桑。
她看着他,广袖下握紧了他的手,撅着嘴,话语略带娇嗔道“胡说,那次明明是你甩手就是一锭元宝,还猜个不停,把人家最贵的礼物都要来了!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元宝…”
朱祁镇笑得灿烂,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脸在她秀丽的脸颊上“叭”地重重亲了一口,睨着她的眸子里荡漾着深情,就跟十多年前在逃回京城的路上,谭允贤给他治疗冻伤,为他喝药时,他看她的眼神一样。他侧过头,在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元宝!”
说罢,撸起她的衣袖,将那只金玉镯轻轻捏在手里,细细看着,仿佛在回忆着那些留恋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