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管他曹吉祥如何盘算,臣倒是觉得,这是除掉汪瑛最佳时机。陛下,请恕臣放肆地问一句,您还记得周强吗?”
李三的这席话,成功地勾起了朱祁镇对往事的追忆。瓦剌一年的患难与共,与回京后被软禁的六年中,他与这些平凡而又伟大的将士们,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义。在他复位后,重重地加赏了他们。袁彬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李三普通的一名士卒,被提升为总兵。不但如此,朱祁镇为死去的兄弟追封了爵位,就比如说李三提起的周强。
周强已走了十年,再次提到他,不免让朱祁镇感到唏嘘心痛。他叹息了声问道:“记得,朕怎么会忘记他呢?为了接应朕回京,周强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依你之见,周强与汪瑛的案子有何关联?”
“有关!”李三利落地说出这两个字。
朱祁镇蹙眉,音调上扬地“嗯”了一声儿,愿闻其详地看着他。
“陛下,此事还要追溯到十年前。彼时,周强等人奉钱皇后之命,前往漠北接应陛下时遭遇强盗截杀,就是汪瑛派去的!”
“这个,朕当时也想到了!汪瑛和孙太后是亲戚,自然心意相投,一拍即合地想要废掉朕,让郕王来坐皇位。若是朕死在了瓦剌,正好让他们逞心如意。郕王性子懦弱,即使是他委派也不过是受人唆使。”
这席话,朱祁镇说得煞有介事,就像直到如今,他还依然相信,当年派人去漠北暗杀他,跟朱祁钰一点关系也没有似得。
李三是武将,虽说心有谋略,却也只在征战上。争斗的心思较之处于政坛正中的文官们单纯许多。此时,听得朱祁镇如此说,自然会当真以为,皇帝陛下还不知真相。他一向忠诚于皇帝,不想对他有所隐瞒。是以,他拱手道:“其实,当年阻碍陛下回京的,不是孙太后,而是汪国公和郕王!自从土木堡之变,朱祁钰登上皇位后,汪瑛和孙太后就决裂了。说白了,当初汪瑛见陛下性子叛逆,颇有主见,于他掌权不利,便想扶持与他女儿订了亲的郕王为帝,取代陛下。”
“如此,他就是国丈,把持朝政名正言顺!郕王生母出身微贱,母子两儿一脉相承,皆是性子懦弱之辈,比起孙太后和陛下更好掌控。但,就他的地位而言,想要扶持郕王举步艰难,唯有借助孙太后之力!是以,动辄挑拨陛下与孙太后的关系,导致陛下母子不合…”
“一旦目的达到,他便卸磨杀驴。与郕王朱祁钰合谋,派人前往漠北暗杀陛下,又将他们一切不利于陛下的勾当,都嫁祸到了孙太后身上。单单就这罪名,也够灭他汪瑛九族的了!更何况,这十来年,汪瑛在朝中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现下又是挟持皇后,图谋弑君!”
朱祁镇摆了下手,神情淡淡地说道:“汪瑛做的那些缺德事,朕早就知道了!至于祁钰,人都死了那么些年,朕废了他的帝号,将他逐出皇陵就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朕又何必再与死人多计较。李三,你的心意朕明白,也领你的这份儿情义。这次要处决的是汪瑛!先收监,待朕回去后,行凌迟之刑。”
“陛下英明!”李三抱拳,由衷地感叹道。
想过去,朱祁钰因嫉妒当今皇帝,曾做过多少对不起皇帝的事情?首先一幢便是阻止人去瓦剌营救陛下,纵容汪国公派人暗杀,想要陛下死在瓦剌。其次,便是赖在皇位上不肯归还,鸩占鹊巢却以为自己才是正统,皇帝当得有滋有味,丝毫不觉得愧疚!
彼时,陛下和谭大夫一回京,他就迫不及待地,用挟持小太子抢了陛下的皇位,又夺了心爱的女人,真正卑鄙无耻,横刀夺爱!不但如此,他还以“不许人打搅太上皇“清修”的名义,行软禁虐待之实。为了防止陛下与朝臣互通有无,竟在锁子上灌铅,还令人砍掉南宫供陛下乘凉的树木,缩减南宫的日常用度…害得彼时的太上皇,当今的陛下连温饱都成了问题。还得靠谭大夫变卖首饰换钱,贴补太上皇。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换做其他皇帝,朱祁钰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也唯有当今的皇帝,心肠那么软,什么都替别人想,却很少去想自己…
朱祁镇从饭桌前的圆凳上站起身,走到梨花木拱门儿里面,挨着窗户边的桌子前,铺开一卷纸,提笔快速地写下一份儿诏书。吹干了墨迹,然后卷起来交给李三,吩咐道:“将这份儿诏书拿到内阁拟定,令袁彬,于东阳和石亨带领禁军去汪府抄家!诏书由曹吉祥宣读!”
“臣遵旨。”李三双手接过圣谕草拟,恭敬地说道。
他瞬一转脸,终是看清了新皇后的相貌。对,没错,是谭大夫,谭娘子!她与陛下情深意重,早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至今,他还记得在瓦剌被俘虏时,谭允贤希望大家相信陛下,仰赖陛下。周强不屑地问过她‘哼,难道你能为他去死?’她却是十分坚定地告诉大家‘我能!’当兄弟们被她的一番说辞说服后,表示,要誓死追随皇帝时,她秀丽的脸庞上,展露着感激的笑容。
彼时,李三就在想,这哪里是一个大夫,一个臣子对皇帝的感情?这明明的,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在感激大家愿意追随自己丈夫的表现!他想,谭大夫大概是从那时,就已喜欢上了陛下,说不定更早。
景泰七年,北京来的那场瘟疫,多亏了当今的皇帝和皇后娘娘,一个主持大局,均衡分派指挥,一个带领医女们连夜为百姓们治病,熬药,才控制住了疫情,救活了百姓,保住了北京城,挽救了大明朝。
虽然,彼时他们在名分上,还是大伯子和弟媳妇,是太上皇和当朝贵妃。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合作的默契,是无人可比的。站在一起就是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对儿恩爱夫妻。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钱皇后倒也罢了,是个善良温和,贤良淑德的好女人!皇帝陛下不想亏待她,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是,朱祁钰呢?不论是作为帝王,还是作为一个男人,他都是让人鄙视的!他根本不配当大明的天子,更配不上谭大夫!
这世上,唯有陛下才是谭大夫的良人…
现在,见到皇帝陛下和谭大夫终是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李三为他们感到高兴。他看着谭允贤,咧嘴憨憨地一笑,转脸看向朱祁镇:“陛下,您和谭大夫终于在一起了,臣恭贺二位百年好合!”
“是啊,以后,允贤既是大明的皇后也是谭大夫!”朱祁镇笑道。
李三疑惑地“嗯”了声儿,想了一想,哦!陛下是说即使是回宫了,皇后也能像过去那样,去御药房做她喜欢的事业,培养更多的医女。
三人去了尊卑规矩,像是老朋友般有说有笑地叙了会儿旧情后,朱祁镇将守在门外的丁香喊了进来,转脸吩咐道:“李三,你先帮着丁香将桌上空了的碟子和碗,筷子送到厨房里再走。”
“祁镇…”听了他这句话,谭允贤都有些啼笑皆非了。但,当她瞥见李三一身粗麻短褐打扮,浑身没有一星半点儿朝廷武将大元的样子时,才恍然大悟,心底暗暗佩服朱祁镇的脑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的。
李三和丁香自然也领悟到了朱祁镇的意思,笑着领了命便出去了。
谭允贤扭过脸看了一眼窗外,复又转过脸,弯着眉眼看着朱祁镇笑道:“你还真想得出来!哈哈,李三倒也和你默契,竟穿着…”
“佩服你男人吧?”朱祁镇伸手,宠溺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得意地笑道。谭允贤扎扎实实地点了下头,由衷地笑道:“佩服!”
朱祁镇一只手搭在谭允贤的肩上,笑道:“这次,曹吉祥找到你义父帮这个忙,还算他有眼力!不过,那是在他完全不信任徐有贞,石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知道徐有贞也好,石亨也罢,即使和他一样都想整垮汪瑛,也会从中和他讲条件。那样,就算此事成功了,那两人也不会放过捞他一把的机会!石亨的贪婪,他是知道的!”
颌首,谭允贤深以为然地笑道“是啊,义父秉性刚正,为官清廉,联合义父打垮汪瑛,既能给他博个与贤臣一起,协助陛下铲除奸贼的好名声儿,事后又不会被贪官污吏敲诈一把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朱祁镇呵呵一笑道:“是你说的这样!”
“汪瑛,他不会…陈翔的死,就是他派人干的,你就不怕李三也…”
“不怕!他和陈翔不同!陈翔是个宦官,虽是东厂的番子,但他不会武功,随便一个人就可以除掉他。李三可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再者?